引子

　　入秋的第一天，三江市的重症精神病院又迎来了一名病人。不过他看起来和其他的病人不太一样。他就那么跟在几个医生后面，也不胡闹，模样很年轻，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医生带着他来到办公室，对几个值班的护士说：“这是警局那边才交过来的，以前是三江中学的学生，病人有很严重的幻想倾向，你们要注意看护。”

　　几个护士领命，都纷纷猜测起来，这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会被送到这里，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还是因为家庭？他们自然是猜不到的。

　　医生离开之后，一个护士带着他往病房走。经过一个走廊的时候，他突然拽住这个护士的双臂，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就像要鼓出来一般，他的双唇颤抖着：“不要，我不要变成一条鱼，我不想生活在水里！”

　　这个护士大叫了一声，逃命似的跑向了值班室。他站在身后，没有得意，而是满脸惊恐的一动不动。

　　01.

　　盛夏，三江中学里的香樟树被烈日暴晒数日之后，终于恢恢的垂下了脑袋。平日里那群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麻雀也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乘凉。当上课铃声响起之后，整个校园里就只剩下老师有气无力的讲课声和学生们喘着热气的呼呼声。

　　林超坐在主教学楼三楼的高三一班里，用手臂支着好似有千斤重的脑袋，目光放在前方，有些涣散。教室里的同学已经睡倒了一大半，老师双手撑在讲桌上，也懒得去招呼大家。他在为大家努力讲着政体与国体的关系，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林超已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就在他眼皮快要阖上的时候，教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滴答滴答的水声，他有些奇怪，缓缓支起了身子。这声音虽然看不见来源，却给了他燥热的心一点凉意，让他有了些精神气儿。

　　“哈哈，大家快看！"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同学们都纷纷正起身子，看向发声的朱庆，此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站起身来大叫着告诉所有人。

　　讲台上的老师来了火气：“朱庆，你赶快给我坐下！这里是课堂！

　　朱庆是年级里出了名的调皮学生，和张恒一样，整天就知道捉弄同学和老师。不过在这课堂上听到老师的命令，他也不好出言反驳，只得十分不情愿的坐下。但他脸上的笑容还在，他嘟囔着：“这么大了，居然还尿裤子，哈哈！”

　　林超虽然平时不爱跟朱庆他们扎堆，但他的话加上之前自己听到的滴水声，不免让他有些好奇。他伸了伸脖子，只见在他前一排的张恒一动不动的坐着，那滴水的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隔着一个过道，林超看得很清楚，是有水从他的黑色裤沿上掉落下来，滴水的速度开始很慢，过了几秒，竟然慢慢变成了小股水流。

　　林超意识到他有些异常，如果真是尿裤子，那早该尿完了。而且，张恒身上不仅裤子上有水，就连他的上半身的T恤和头发都被打湿，脸颊两边还在由缓变急的流着水。他的脸色无比苍白，像是一张白纸贴在上面，连嘴唇都看不出半点颜色。

　　那水明显是从他那深黑的头发丛中流出来的，难道是汗水？可林超很快推翻了这个判断，即使是在这三十五度的大热天里，那汗水也不可能跟水流似的。就在这时，林超吸了吸鼻子，竟然有一股腥味传来。这种腥味不像是来自血，倒像是某滩死水的味道，夹杂着浓烈的腥咸，很快就分泌到整间教室。大家似乎都闻到了这味道，纷纷用手捂住了口鼻，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朱庆最先有了反应，他从座位再次蹭起身子，指着张恒：“是他，是他身上发出来的，好臭！”

　　张恒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要鼓出来一般。许久他嘴巴微张，比划着唇语：“拉我，拉我，我不想死……”

　　朱庆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伸手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他的脑袋稳稳的撞上了墙面，这时他好像回了神，看大家都惊讶的看着他。他冷冷的对老师说：“老师，我要去趟厕所。”

　　老师看样子也是被这味熏得不行，捂着口鼻连连点头。

　　张恒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从林超身边走过的时候。林超注意到他的步子迈得特别小，但是步伐很快，走过一段，便在地上留下一道水迹，那水从他身上留下来之后，竟然是奇怪的绿色。

　　02.

　　自从发生了下午的事情之后，林超就开始与张恒保持着距离，即使回到了宿舍也一样。张恒在放学之后向大家澄清了这件事情的真相，说是身上的衣服由于多日未洗，加上今天感冒了，有点冒虚汗。看他那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很多人也就相信了他。不过，他的这个借口看起来实在有些荒唐，至少林超是这样认为的。林超觉得，张恒的这一切异常的行为举止应该和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关。

　　昨晚，天气异常闷热，寝室那墙头的那个电风扇完全不足以去热。林超躺在床上转辗反侧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他翻床的声音影响到了张恒。他听到张恒问他：“小超，你是不是被热得睡不着？”

　　林超听到张恒的声音，觉得终于有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人。他骂了两句：“我就搞不懂这他妈什么烂天气，早上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可到现在了，还是闷着，我们都要成蒸在锅里的番薯了！

　　张恒笑了两声：“是这样的，三江市的天气从来就没有正常过。我也被热得不行了，要不我们出去游泳吧？”

　　这是个大胆的提议，要是现在出去被逮住，那学校绝对会给予处分的。不过被热慌了的林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很有点谁怕谁的味道。

　　林超想了两秒，又问：“现在出去也进不了游泳馆啊？”

　　张恒说：“我们不去游泳馆，你不知道？在学校东郊那片棕树林后面还有个废弃的湖泊？我那天经过那里，那湖水贼爽了，看得我就想一头扎进去！”

　　林超有些迟疑了，那个湖泊废弃了多年，他也是听人说有那么一个湖，从没有穿过那片棕树林去看过。

　　张恒见林超沉默了，他激将起来：“你不会是怕了吧？你放心，现在大半夜的，只要我们出了宿舍，没人会去那边。”

　　他的方法很奏效，林超果真答应了他。

　　两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宿舍，连其余两人都没有被吵醒。张恒带着林超轻车熟路的从底楼走廊的尽头翻了出去，顺利的到了那个湖泊。

　　林超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湖泊，在月光底下，湖面如镜，没有一丝的波纹，那湖水是浅绿色的，但是看去很是透亮。这个地方有大树遮阴，所以并未接受到过多的阳光。林超弯腰去试了试水，居然是冰的。他再也忍不住了，催促着张恒一起脱掉衣裤，一头扎了进去。

　　林超水性很好，扎进水里之后，他就摆着双手双腿游向湖泊的深处。那一刻，他身上的所有热气都一瞬间消散，透心的凉从皮肤上迅速沁入五脏六腑。他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鱼，快意的摆着身上的尾巴，在湖水里徜徉。慢慢的，他好像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甚至不想钻出水面呼吸。

　　当他游得累了，从水里出来的时候，那水面依旧静澈，在他离开水面两秒之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时候他才发现一个问题，张恒不见了。

　　他在湖边等了很久，身上没有带手机或者手表，也不知道几点了。他一直盯着湖面，整整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也不见张恒的身影。照理说一个正常人不可能会在水底憋气长达半个小时的。林超悻悻的回了寝室，也没有见到张恒。等了很久，他终于还是喘喘不安的睡了过去。

　　03.

　　自从发生了那天在教室里的事情之后，林超总觉得张恒有些不对劲。虽然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林超觉得他骨子里还是有些古怪。比如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好像是不动的，还有他呼吸的时候，鼻翼会不停的扩大缩小，眼睛也一直鼓得大大的。林超想了很久，觉得张恒越来越像一条鱼！

　　这天是周末，林超和同寝室的其余两个兄弟外出吃饭。好不容易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吃晚饭之后，两人准备去网吧上网。林超不爱玩游戏，呆在网吧也是浪费时间。作别了两人，他一个人慢吞吞的往学校里走。

　　路过东郊那个树林的时候，他在棕树林前的那个花坛边看到了张恒和朱庆。张恒滔滔不绝的向朱庆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的，很是生动。朱庆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嗤之以鼻的态度，一脸嬉皮笑脸的。可不知道张恒说了句什么，朱庆眉头一皱，像是来了兴趣，跟着连连点头。

　　林超想听请两人的谈话，沿着旁边的大树悄悄朝他们靠过去。可就在他快要去列明前的时候，两人却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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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转身钻进了那片棕树林。

　　他们去那边干什么？林超的脑子钻出来一个疑问。他觉得越来越奇怪，那天张恒在那个湖里消失之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还有第二天下午在教室里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超揣着这些疑问，回到了寝室。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他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他看着张恒床铺的位置，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他从床上下来，走过去一看，那蚊帐是紧闭的，可是和床面接触的地方居然都泛起了浅浅的绿色。林超轻轻的拨开了它，那床上的凉席在已经变了颜色，像是被绿色的染料涂染过一般。就在他拨开蚊帐的那一刹那，那阵刺鼻的腥味又扑面而至，让他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林超正准备放下蚊帐走开，又在张恒的枕边看到了一个黑皮的本子。那个本子林超认得，是张恒的日记本。张恒爱记日记，这整个班的人都知道。

　　想了两秒，他终于没能忍得住，伸手拿了过来。

　　日记前面的一大半都记录着一些琐事，哪天吃了什么，哪天又在哪儿看到了一个身材妖娆的美女等等。

　　“这个张恒，一天就知道沉迷酒色。”林超嘟囔了一句之后，翻到了日记的后半部分。

　　“9月14日，星期三，天气闷热。很抱歉，这天的事情没有按时记录，昨天晚上出了些差错。半夜的时候我跟同寝室的林超出去游泳，这一次终于去了学校那个被废弃的湖。那里的水看上去很是清澈，还泛着些许的绿色，真的能让人忍不住想要一脑袋扎进去。可事实上，我们俩也真的一脑袋扎进去了。进入水里之后，我什么也没想，就想朝着湖底游，越深越好。有时候实在憋不住气了，就吞两口水。那一瞬间，我觉得无比的畅快，好像这水底才是我该生活的世界。我不知道游了多久，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发亮，光鲜从湖面照进来，原来天亮了。”林超看到这里顿时傻了眼，怎么可能有人能在水底憋这么久？想着，他翻到下一页。

　　“9月15日，星期四，天晴。今天发生了很多糗事，让我对我的存在开始感到怀疑。在教室里的时候，大家都在上课，本来昨天在湖里泡了一夜，身体就十分疲软。我一坐下来就用手支着脑袋准备睡觉。可当我脑袋一空，眼睛都没有来得及闭上，我的眼前就又出现了那个湖泊。我就在湖水里，摆动着双腿不停的向下游。我感觉我的身上沾满了湖水，身上变得冰冰凉。我游啊游啊，突然，我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觉得喘不过气来，耳边多了些吵杂的声音，我的双腿像是被捆住一般，再也动不了，我觉得我就要窒息了。这时，我感觉我的脑袋蹦的一声，我回过神来，居然还在教室里。

　　林超唏嘘了半天，原来他是幻想自己变成了一条鱼，但是既然变成了一条鱼，那怎么会脑袋上还要喷水呢？

　　“9月16日，星期五，天晴。直到今天，我终于觉得我不再是我了。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鱼，没有手没有脚，脑子里什么都不会想，就只有一片深邃的湖泊，就只有水底。每天半夜醒来的时候，我的床都是湿透的，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湖水的腥咸味。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是不是那天晚上已经死在了那个湖泊里，但是如果我死了，所存在的只是我的魂魄，那别人怎么会看得见我呢？我想这些东西都与那个被废弃的湖泊有关。直到现在我才仔细的去思考这个问题，那个湖泊如此美丽，它为什么会被废弃呢？昨天我偶遇校门口那个文具店的老头子，我和还算熟悉。我故意说到那个湖来套他的话，也终于让我明白了，这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

　　老头子的话？林超的心里充满了好奇，那种好奇就好像装进了数万只蚂蚁，咬得他其痒难当。终于，他放下张恒的日记本，决定去向那个老头子问个明白。

　　04.

　　校门口那个文具店的老板大概已经七十岁了，头发银白如针，牙齿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说起话来嘴巴扁扁的。以前林超和张恒就总爱笑他，可他也不生气，陪着两人一起谈笑。

　　林超找到他的时候，他搭着张木凳取货架顶端的东西。林超上前去：“嘿，老头子，我来帮你吧。

　　老头子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然后从凳子上下来。林超帮他取了东西，刚落地站稳，这老头子就开了腔：“你是来跟我打听学校东郊那个湖泊的事情的吧？'

　　林超有些惊讶，心想这老头子还真是神了，自己还没开口就未卜先知。林超笑了笑，朝他点点头。

　　老头子说：“要是在平时，我还不愿说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不过前两天那个姓张的小伙子，哦，就是经常和你一起的那个，高高的，他也来找过我，我把这件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还嘱咐他不要乱讲。”

　　林超听得有些急了，心里暗暗抱怨怎么全是些废话。他催促了一声：“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就给说说吧。

　　老头子叹了口气：“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在学校里看管宿舍，现在想想至少也有四十年了。那个时候其实学校东郊那里并不是什么湖泊，而是一条河。那条河一直从长江里分流，从学校东郊一直流经现在的学校大门。当时学校来了个新校长，为学校争取到拨款。他找来一个风水先生，决定重新开一扇校门。这个风水先生一占，说是学校东面有一个极好的位置，只是如果在这里开一扇门的话，需要将河流改道。校长听后二话没说就决定动工。就这样，河流改道工程就这样开始了。经过好几个月的时间，河流是顺利的改了道，但是当河水不再流向学校东郊的时候，那里居然氤氲起了一面湖泊。大家都感到很是奇怪，附近没有水源，那湖泊几乎是自然形成的。可就在那面湖泊形成之后，怪事就发生了。”

　　林超听得有些入神，只顾着点头。

　　“记得也是在夏天，几个学生偷偷跑到那个湖里游泳，可回来之后个个都变了样，每天都行尸走肉似的，还总说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后来这几个学生都出了意外，有的在公路上被车撞死，有的则自己从楼道的栏杆翻了出去。听他们一些同学说，这几个人经常说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整天都生活在水里，脑子里经常出现一幅画面，就是自己还在那个湖里，而且在不断的下沉。”

　　林超听得来了兴致：“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那湖里面有东西？9

　　老头子笑了笑：“这具体是个什么回事也没人能说得清，水里面的世界本来就跟陆地上是两个概念，水下属阴，而且本来那就不是属于我们人类的世界。不过我倒是在一些书上读过，据说每一条河里都住着一个河神，在日本管他们叫河童，他们长着长发，脸部深陷，据说双眼在水里还会发光。这些河神常年在水里，平日里与人们互不相犯，可要是有人触怒了河神，那就不得了。一旦有人下水游泳，河神会收了他们，让他们死在水底，但是人在水底死了之后，他并不会知晓，上了岸，还是会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只是在上岸之后，这人身体会一点点衰弱，在水底的尸体腐烂之后，岸上的人就会随之死掉。其间，他会不断梦到水底那个自己，在水里飘啊飘的，想想都害怕。”

　　林超听到此，联想到了张恒的情况。张恒水性不错，按常理说那个静止的湖泊根本奈何他不得。莫非真是遇到了什么邪门的东西？

　　这个听起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但是从张恒那天的在教室的反应，以及他的日记里不难看出，他定是被河神收了。那他今天带着朱庆去那个湖泊又是为什么呢？

　　05.

　　林超一路沉思着往宿舍走，路过东郊那片棕树林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张恒带着朱庆去那个湖泊干什么？对了，朱庆的水性好像也不错，难道他是要找朱庆去那个湖里帮他找回那个附着自己魂魄的鱼？这样想着，林超回到了宿舍。

　　本来林超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回到宿舍一躺到床上，他就开始犯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张恒的床，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终于他忍不住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在那个湖边，他和张恒无比兴奋的注视着澄澈的湖水，心里泛着痒痒。他们忍不住，像是比赛似的迅速脱掉了衣裤，都一头扎了进去。湖中有稀薄的光线，他们摆动着双腿游啊游，很快两人就分开了。林超像是着了迷一样，跟湖里的鱼群一起往湖水深处游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朝着湖底下沉，湖水在他身子摆动之际，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肌肤，像是从他的毛孔里渗了进去，那种凉爽，瞬间赶走了身上所有的热度。

　　林超游着游着，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的左腿。林超挣扎着，感觉那只手越来越紧，把他的腿捆得死死的。他憋着气努力的回过头去，只见那只手无比苍白，和那天在教室里张恒的脸色差不多。林超用尽身上最大的力气，用力的想要抽出自己的左腿，怎料却将那个握住自己腿的怪物从水里抽了出来。那张脸林超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怪物披头散发的，头部中央有一个圆盘状的凹陷处，那凹陷处里被水充斥着，双目圆滚，在幽暗的水里散发着白光。林超被他的样子吓得张大了嘴巴，湖水灌进了他的嘴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时，耳边响起了吵杂的议论声。林超费力的睁开双眼，梦里的情形还让他心有余悸，那种感觉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他剧烈咳嗽了两声，彻底从噩梦中清醒了过来。

　　同寝室的一个哥们，见他醒了过来，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状况，跑过来攀着他的床沿，一脸焦急的说：“林超你终于醒了，我们正寻思着怎么办呢？你给出个主意吧。”

　　林超回过神来，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顿时轻松了不少。他喘了口粗气问：“怎么了？”

　　这时候，从寝室门口走过来一个人，竟然是朱庆，但是此刻张恒却没有在身边，林超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朱庆说：“今天中午，张恒在学校门口碰到我。我就拿那天教室里的事情笑他，但是没想到他居然对着我胡言乱语了半天，他拉着我穿过学校东郊的那片棕树林，没想到在那片棕树林之后，居然还有一个清澈的湖泊，我当时被惊呆了，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他就跟我讲了那天晚上你们偷偷去游泳的事，还说这个湖泊里的水可凉快了，一游进去就不想出来。他知道我水性好，平时我们也算关系不错，就带我来一起玩。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他似乎等不及了，一头就扎进了湖水里。可奇怪的是，我在岸边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他都没有出来。”

　　林超听得惊呆了，他立马翻身下床：“赶紧的，你带我过去看看。”

　　06.

　　林超和朱庆等人再次来到了那个湖泊，自从钻过了那片棕树林，几个人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丝毫的热气，像是大自然的冰窖，专门用于抵挡外面的燥热。

　　朱庆指着脚下的石板：“他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说来也奇怪，他跳下去之后，湖面很快就平静了，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林超低着脑袋看了看，湖边有些稀泥，上面有一双耐克鞋的印子，就在旁边不远处，张恒的那双耐克鞋还安稳的摆放着。林超的心里越来越不是个滋味，张恒这次跳下水之后，竟然长达两个小时没有出过水面。如果上一次是晚上，那今天白天朱庆应该不会看走眼。学校门口的文具店的老板对于这件事情的描述给林超心里埋下了阴影，可一想到张恒，林超就觉得有些内疚，本来那天晚上就是他们两个一起来的，现在张恒出事，自己却安然无恙，这多少让他有些过意不去。想了很久，他还是脱掉了衣裤，回头问：“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下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两个室友连忙摆手：“我们不会游泳啊，下去只会拖后腿的。

　　虽然林超看得出两个人是胆小如鼠之辈，但是他们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不会游泳下水之后那只能成为累赘。林超转头看向朱庆。

　　朱庆有些害怕，但是迫于压力，还是答应了：“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一来没有下过这湖，二来这事儿有点玄乎，那天在教室里我也看见了，的确有些吓人。所以我只是下去看看，要是逛一二圈没找着，我可就不管了啊。n

　　“好的。”林超说着对另外两个室友说，“你们就在这儿看着，要是我们半个小时都没动静，干脆就报警。”

　　朱庆好像有话要说，但是很快被林超阻止了，他说：“没有其他办法，如果我们下去都出了事儿，那也只能报警。

　　听了林超的话，朱庆也不好说什么。在林超噗通一声扎进湖里之后，朱庆委屈的看了看身后两人，也只好跟着扎了进去。

　　林超扎进水里之后，跟上次一样，根本就没有碰见朱庆。他也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害怕不敢下来，只是现在也不顾的那么多，他只好憋足了气，用力的往湖底深处游去。

　　林超没有戴什么防护眼镜，这个湖里的水虽说透亮，但始终都是死水，睁开眼那水漫进眼眶，让他觉得有些刺痛。努力睁眼的时候，他能看到身边徜徉的鱼群，这些鱼游得十分缓慢，与其说他们是在往水底游，倒不如说是

　　在往水里沉。林超看得有些入神，自己好像也跟着变成了一只鱼，一点点下沉，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吸掉，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肉体。

　　林超很快就清醒过来，他此次下水是有目的的，务必要找到张恒。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白晃晃的，他努力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在那水藻之中躺在着一个人。林超奋力的游过去，只见那水藻中间有一个人跟着水流左右飘荡着。他的眼睛处有两条黑色的鱼用嘴对着他，身上的皮肤经过水的浸泡已经白得出奇了。

　　看到这里，林超的心里不免提了起来。他缓缓游过去，伸手推了那个人一把。那两条鱼受到惊吓，转身逃跑。这个人从水藻中间露出头来，只见两个眼眶已经被鱼吃掉，只剩下一对空空的黑洞。虽然有心里准备，可林超还是被吓得叫了一声。因为那人正是张恒，看样子已经被浸泡了好几天了。

　　他这一张嘴，湖水又灌进了嘴里，这种难受的感觉让他迅速本能的闭上嘴巴。林超蹬了蹬腿，游到张恒身边，伸手去抓他的手臂，怎料他的整个身子好像都被水藻缠住了，怎么扯都扯不动。看来这样拉不仅无济于事，搞不好耗尽了力气，等会上不了岸。慌乱之际，林超把自己的黄色的内裤脱下来，用水藻打了个死结，黄色很显眼，等会再下水来的时候会方便确定位置。

　　这样想着，他折身上了岸。

　　07.

　　林超钻出水面来，抹了抹头发，正准备将在水下看到的景象告诉几人。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突然惊住了。因为岸上除了寝室的两个兄弟、朱庆之外，他们中间还站着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居然是张恒！

　　朱庆说：“我正准备下水找你呢，刚才我上岸的时候，就看到张恒回来了，既然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就回去吧。N

　　林超顿时傻了眼，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可能他此刻即使告诉了几人真相，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再说，既然张恒已经死在了水底，那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谁？

　　面前的这个张恒迈过来，朝他笑了笑：“谢谢你，林超。

　　林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从水里钻出身来，他说：“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那一路上，他都在观察张恒，他似乎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他不同，只是没走两步，他就会回过头来看看林超。当两人目光相撞的时候，他还会挤出一个笑容来。林超自从看到了水底那个被鱼吃掉眼睛的张恒之后，他就总觉得面前这个张恒的眼睛十分空洞。

　　这天晚上，几个人一直呆在寝室里，林超一直审视着这个张恒。他总觉得他怪怪的。等他去上了厕所，林超问另外两人：“今天张恒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个湖边的？他是从水里上来的吗？”

　　两人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问：“超哥，你看起来很害怕呀？”

　　林超不想跟两人开玩笑，说：“你们快说，我觉得这个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今天我看到了一样东西，非常吓人。

　　两人还有点嬉皮笑脸的：“什么东西？是不是美人鱼？

　　林超忍不住了：“你们先说，我再告诉你们。o

　　两人较真：“不行，你先说。

　　林超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于是说：“不瞒你们说，我在水底的水藻丛里看到了张恒的尸体！”

　　两人瞪大眼睛：“还有这种事？n

　　“那你们快点回答我啊！”林超催促道。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其实…张恒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啊？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林超的脑子一下炸开了，可很快注意到两人的表情有变化，从故作诡异变成了捧腹大笑。林超这才意识到什么，问到：“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说话的那个继续说道：“骗了你这么久，今天才到高潮，我们都迫不及待了，没想到你还真是有定力，居然在水里看到了张恒的尸体，上岸又看到张恒都还这么镇定。其实这些都是张恒联合朱庆在骗你，我们只是帮着演戏而已。”

　　“啊！”林超不敢相信，“难道这几天张恒的所有举动都是在演戏骗我？”

　　另一个兄弟说：“是啊，包括那天在教室里，张恒是故意在头上弄些湖水的，还专门捂了两个多小时的臭气。床上张恒的日记和那些腥臭的湖水都是他故意弄的。还有今天张恒下水的故事，是朱庆和张恒两人商讨出来的。以及水底的那个张恒的尸体，是他们在外面买的塑料模特。你也知道他和朱庆，两个人在年级上也是出了名的调皮蛋，做这些事情并不奇怪。”

　　林超难以置信：“那校门外的那个文具店的老头子也是在骗我？”

　　这时候张恒回到寝室，听到几人的谈话，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老头子的话倒是没有骗你，我也是那天听到他这么说了，才得到的这个灵感，你想啊，一个人要是已经死在水底了，在陆地上还能继续存活，那会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啊？”

　　林超这次是被捉弄惨了，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我靠，老子招你惹你了？”

　　张恒这才说出了真心话：“你不知道，那天我们去游泳，我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你小子居然自己溜了，我刚才湖水里钻出来，就被学校的护校队捉去，还被记了大过，明天可能就会贴出通告了。你说我该不该整整你，出出气？”

　　林超也不想去争论太多，现在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就好了。只是，可能从这件事情之后，他和张恒再也没有什么友情可言了。

　　林超想着，正准备去洗漱，朱庆走了进来。

　　张恒见他，就问：“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塑料模特呢？

　　朱庆看了林超一眼，说：“我没来得及取，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怪事。21

　　张恒问：“什么事儿？

　　朱庆看着林超，林超本来就很气，这帮臭小子的破事儿以后他都不想再管了，于是，他掉头就走出了宿舍。

　　见他走开，朱庆压低声音缓缓的说：“刚才我下水去取那个模特，结果游错了方向，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三个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也没有催问。朱庆努了努嘴，他说：“我看到了林超的尸体，就陷在湖底的淤泥里！

　　08.

　　自那以后，林超就好像慢慢变了个人。他对寝室的三个人再也没有搭理过，只是那天之后，他就经常做梦，有时候甚至走着走着就会犯困。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鱼，随着鱼群慢慢的朝着水底下沉，那湖底像是有磁力一般，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吸过去。有时候，他会突然醒过来，大喊大叫着自己不想死，不想变成一条鱼永沉湖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湖水的味道。

　　林超当然不知道，其实那天下午他做的梦都是真的，就在他和张恒一起去游泳的晚上，湖底的确有东西抓住了他。只是这一抓，就要了他的命。

　　张恒是在之后发现他的左腿上有一块淤青的，是一个手掌的痕迹。这时候他终于相信了校门口那个文具店老头子的话，只是那天他们去游泳的时候，被河神抓住的人不是他，而是林超。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在了水底，还快活的活在岸上。

　　张恒一想起那天自己跟朱庆编故事吓他的时候，他奋不顾身的跳下湖水的情形，心里就无比内疚。他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所以在那一天林超再次发梦的时候，他给警局打了个电话，他只希望他在警察和精神病医生的照顾下，能够多活两天。只是从那以后，张恒就再也没有下水游过泳，因为他知道水底的世界是不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