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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踏穴东观(2)

2022年03月30日 作者:鬼怪屋 来源:鬼怪屋故事网 长篇鬼话
晋中祁县东观镇,紧邻的绵山东脉地势险峻,无路可登攀。南麓朝阳的山坡上,古木森森,每一棵都有上百年的历史。飞禽走兽出没其中,杀人无算。李渊拥兵太原反隋之时,麾下部将赵宝曾背山战于杨广,寡不敌众,数万兵马皆命丧于此,血流漂戟,山上的黄土尽皆被染红,大雨冲山之日,山洪泻下如赤流奔涌。以此土烧砖,色泽鲜红,坚硬无比,历百年不朽;以此土烧瓷,叩之铿然作响,逢雷雨之日凑

  "噢,怎么个残酷法,你倒是说说看。"独耳狼紧紧盯着对方问。

  "这个,这个------"那鬼客结巴了半天仍然说不出口,眼睛只瞟着任宝。任宝看他实在太为难了,走上一步说:"供天桶可以预测人的寿数和天道运行的联系,而且通过合适的禳法甚至可以延长将死之人的阳寿,属于大泄天机的行为,通常报应都比较惨烈。所以在供天桶时,不仅需要鬼客本身法力高深,而且必须用被测之人家生育过的妇女五名来活祭,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啊!"独耳狼睁大眼睛看着任宝,眼中满是不相信的神情。可是看到旁边的鬼客都纷纷点头赞同,尤其是任宝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又不由得他不相信。他从那个随从手中把攮子一把夺过,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猛地一攮子扎在左手中指上,血立刻涌了出来,他把攮子丢在地上,右手紧紧捏着伤口,凑到瓮口上,滴了一滴血进去。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滴血甫一接触缓缓转动的水面,就发出了嘶啦嘶啦的声音,好象是一滴滚烫的熔铁掉进去一样,而且瓮中的水立刻就似沸腾一样地翻滚,无数的气泡凸起在水面,越来越大,最后爆裂了。离得近的人能看到,那滴鲜红的血珠迅捷无比地在水中穿梭,碰在瓮壁上铛铛作响。慢慢的那水平静了下来,又象原来一样的旋转着,但是速度却渐渐加快,拉着那滴不安分的血珠运动,那扯动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半个身子在土下埋着的瓮都晃动了起来,而且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从地下传导过来的震动。最后那滴血珠终于不再信马由缰,静静地呆在水中随着水流旋转,水流也慢慢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独耳狼仔细看着那滴血珠,那血珠在将近瓮底的水中悬浮着。任宝走上前去说:"老爷您看,这滴血珠就代表您,什么时候这滴血沉底了,就是您大限到了。我就是要根据这水流的速度和变化来计算时间的。"

  独耳狼哼了一声,脸上逐渐又泛起了假笑:"好啊好啊,先生果然是有道之人呢!却不知我还有多少寿数啊?"

  任宝细细看了一下,点头说道:"老爷您就放心吧,依照这天桶显示来看,您最少还有十五年阳寿,如果您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想办法再延长几年的。"

  "哈哈哈哈,不用了,敝人今年已经快六十的人了,能再好活十五年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再敢违天之命啊?先生好好去替敝人踏穴吧!"独耳狼转身想走。

  任宝却伸手拦住了他:"老爷,天桶我供好了,这祭品您可得想想办法!"

  "嗯,什么祭品?"独耳狼止住脚步,奇怪地问。

  "您忘了刚才我说的了?供天桶需要您家族中的五个生育后的妇女活祭才灵验的!"任宝提醒他。

  "哦,这个--------!现在是文明社会,随便杀人恐怕会违法吧!有没有别的办法?"

  "小人道行不够,只知这一种方法!要不就只好不供了!"

  独耳狼低头沉思了一会,眼中又露出原来杀人劫货时那残暴的神情:"既然这样,无需先生操心了!却不知怎样活祭?"

  "这个倒不急在一时,只要我开始踏穴那天,将五个妇女之心取代"五帝古钱"就可以了!"任宝镇静自若地看着独耳狼说。

  "好,等你踏穴那天我必带心而来。"独耳狼说完转身离去,众人也一一散了。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院中瞬间只剩下任宝一个人,痴痴立于天桶边,看着桶中的那滴血和缓慢转动的水流。等到他确信四周无人时,任宝突然将右手中指放入口中一咬,然后将一滴血滴入瓮中。那滴血一进入水中就着奔着独耳狼那滴血而去,宛如有生命一般紧紧追着,而那水面上竟腾起了一股白雾,流动的速度也逐渐减弱终至停止。当任宝的那滴血完全和独耳狼的血混成一体时,水面上已经有了冰凌。

  任宝这时无声地微笑起来,而躺在炕上正吞云吐雾的独耳狼却打了一个寒噤。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而那水也重新开始转动,只不过那滴血已经快接触到了瓮底。

  过了三日,瓮中的水已经挥发的所剩无几,任宝将余水全部倒入一个白瓷瓶中,派人去向独耳狼报信,说天道已经测算完毕,可以开始踏穴了。独耳狼兴冲冲地领着人来了,并且将五颗血淋淋的心放在了一个盒子中也端了过来。任宝端详着那心说:"老爷不是用的旁人的吧,如果是旁人的恐怕就不灵了。上天是骗不得的。"

  "咳,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劲儿,我那几个婆姨这两天都得病死了,本来我还发愁去哪找这五颗心呢?老娘已经死了,家里有没有别的亲戚,偏偏她们就死了!哈哈!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巧合啊!"独耳狼狂笑着。

  "我看不是巧合,是天意如此啊!"任宝将五颗心尖上的肉一一剔下,细心地放入瓷瓶中,心脏则全裹入白绢放入怀中:"六血镇穴,可避风雷雨电,水火不侵。可惜古时之鬼客,只懂用人殉葬!"

  任宝领着独耳狼一行四人朝山岗上疾驰而去,任宝紧紧抱着那瓷瓶,一刻都不愿离手。

  任宝在乱坟岗上走动不止,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以手指为标尺测算距离。时而转动手中的罗盘挑选方位。

  一切就象历史重演,二十年前,是老鬼客在这里替独耳狼踏穴,今天是他的儿子为独耳狼踏穴。任宝象他父亲一样地探气眼,用的还是老鬼客用过的铜炉,测到气眼之后任宝从怀中取出一枚心脏,用银梭钉在地上;然后依次测出天眼、地眼和人眼,将心脏一一钉在地上。光秃秃的黄土上闪亮的银梭、鲜红的心脏是那样的对比分明、那么的让人触目惊心。最后穴眼也测出来了,任宝将最后一颗心脏取了出来,放在穴眼的位置上。

  最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那死去的心脏竟然开始跳动,一抽一抽的呼哧哧作响。在场的人都感到了一阵寒意,一个随从双腿颤抖着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身下的土立刻湿了。

  "孬种!"独耳狼回过劲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他从另一个随从枪盒中拔出枪来,对着那地上的随从就是几枪。然后将枪丢在地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任宝似乎没有看到身边的这一切,他呆呆地看着那兀自跳动的心发楞,猛然大声叫道:"老爷大喜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腾阳穴了!"

  《紫白外篇》中记载:人有男女之分,穴有凶吉之别。大凶之穴通称为"夭殇",大吉之穴却根据男女不同分别称作"腾阳"和"伏阴"。女若葬"伏阴",后人官高位重,前途无量;男若葬"腾阳",后人却可保江山万年,换句话说,就是能坐龙椅,统辖天下。可惜千百年来,关于腾阳伏阴二穴记载却极少,唯一传闻的就是宋太祖赵匡胤,他父亲原来是一个柴夫,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大旱之年,惟有一片地上绿草荫荫,生机盎然,所以决定死后葬在那里。结果误葬腾阳穴,赵匡胤也因此黄袍加身于陈桥,开创大宋。可惜这腾阳穴并不是随时都会出现的,只有人世间时运衰退,道德之气一一逸去,最终聚于一地才能成穴。所以《紫白外篇》中也只略略提及,而无详尽描述。

  任宝激动地口若悬河,绕着那颗扑扑跳动的心转来转去,独耳狼却冷哼一声:"别你妈的胡说八道了!照你这样说,腾阳穴一出,就要改朝换代了?而且我看那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嘛?"

  任宝没有回答独耳狼的问话,只是伸手取过自己的罗盘,放在那颗心旁边,嘴里说:"老爷刚才也看到了,死人的心放在穴眼上都能重新跳动,那就是因为腾阳穴上生气旺盛的道理。据说把枯木插进穴地上,都会再发芽的;人受了再严重的伤,只要还没死,在穴地上躺一会儿就会自动痊愈的;而且穴眼附近气场强烈,就连司南都不能分辨方向。"说话间,他的左手撑在地上,右手的银梭刷地在左臂上划了一道伤口。

  果然那司南如旋风一样地转动着,就是停不下来,而且越转越快;而任宝臂上的伤痕却根本没有流出血来,不仅如此,那伤口还由下至上自行愈合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左臂已经光洁如初了。独耳狼和剩下的那个随从都看的目瞪口呆。

  独耳狼大步走了上来,一脚将还在旋转的罗盘司南等物踢了开去,伸手拉过任宝的左臂仔细查看。刚才伤口那位置只有隐隐约约一条白纹。独耳狼哼了一声,蹲下身子,将自己的马鞭倒着插入了穴地上。然后站起身说:"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让枯木逢春?"

  三个人都注视着鞭把,希望能看到它变色、崩裂、抽芽、生长,然而过了足有一刻钟,什么变化都没有。独耳狼一个人踱来踱去,只不停地瞟着任宝,手中摆弄着一支枪,最后嘲笑地说:"先生,不要在敝人面前装神弄鬼了!什么狗屁腾阳穴,是不是你为了报复爷,成心找了一个穴想败我的家啊?"他猛地将枪口对准了任宝:"别磨蹭时间了,趁天色还早,赶紧给爷重踏一个穴出来!"

  任宝无奈地摇摇头说:"老爷,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自古鬼客为人踏穴只踏一次,这规矩是不能破的。你觉的这穴好也罢,坏也罢,百年之后也只能在这里下葬了!"他开始在地上捡拾被独耳狼踢散的东西,准备回家。

  独耳狼猛地一脚将任宝踹翻在地,然后又是几脚。任宝在地上翻滚着躲避,独耳狼紧紧追着他踢打。毕竟养尊处优惯了,紧跑了几步就气喘嘘嘘,正好追到穴眼位置,他一哈腰想将马鞭拔了出来。没想到那马鞭竟然象生根了一样牢固,独耳狼猝不及防,脚下不稳跌倒在地。随从赶忙走过来将他扶起,同时下力将那马鞭一拔!

  除了马鞭,还有一大捧泥土被同时拔离了地面。就这样短短的一刻钟,马鞭被插在地下的那头,已经长出了纠缠错结的根须,最长的一支将近一尺。照这速度生长下去,不出两天,那马鞭就是一颗小树了!

  任宝从地上站起,掸掸身上的土,诚惶诚恐地看着喜出望外的独耳狼说:"这回老爷相信了吧!"

  独耳狼看着手中长着根的马鞭,嘴里一个劲的说:"真的,真的,都是真的,先生,快划出穴位来,我要派人守住这里。哈哈,我的儿子要当皇帝了!哈哈哈哈!"

  任宝却摇了摇头,看着独耳狼说:"老爷,如果我划出穴位来,要是别人知道了,恐怕等不到你殁,这穴就被别人占了!"

  独耳狼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那个随从也意识到了,他刚想伸手拔枪,独耳狼手中的枪已经响了,他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独耳狼吹吹枪口中冒出的青烟,对任宝说:"这回不怕别人知道了吧?"

  任宝在当地做了记号,便和独耳狼回到了镇上。当天晚上,独耳狼买通了狱政,从县牢里调出了两名死刑犯,一行四人悄悄来到了乱葬岗。任宝划出了穴位所在,独耳狼胁迫两名囚犯开始挖掘,到后半夜的时候,墓穴挖成了。因为现在暂时还用不着,所以特意留了一条墓道方便以后出入。任宝走上前去,借着廖廖的星光四下观望,心中不由赞叹此穴所处位置之精妙。

  正前方即俗称之"明堂"是已经干涸的河道,由左边开始延伸到右端结尾,河底陈年积累的黄沙和碎石反射出蒙蒙的光芒,宛如一条弯折的蚯蚓,又有如一个行书"玄"字,此即为"玄水"。任宝由第一个弯道开始数起,1、2、3、4、5、6、7、8、9!这就是《葬书内篇》中所言:"九曲来朝,定出当朝宰辅,九曲过堂,职近君皇。"扭头看左边"开帐"之处,巉岩突兀,犬牙交错绵延数十里目不可见,中间又夹杂着"华盖峰"和"三台峰",宛如一座座笔架伴君于左。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贵龙开帐,宽肩开面,头峰挺拔,气势宽润雄伟,禄存、文曲、廉贞、左辅四星排列。"再看右面"结穴"之处苍木森森如刀林剑阵,风吹过树叶摆动如万千旌旗飘扬、队仗森严,一派威武之气,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贵龙结穴,弓背探颈,羽鳞耸立,其势渴饮江海。巨门、武曲、破军、右弼四星排列。"再回首看北面的高峰,一柱擎天,峰顶平坦,陡坡上凸起的山岩由上至下垂落,状如珠帘,正符合书中所载之:"峦头天方地圆,五行相调,峰腰鹤膝、崩洪丝线,贪狼之星当道。"至此九星拱穴,龙脉已全。

  任宝嘴里讲解着,赞不绝口。独耳狼在一旁静静听着,脸却慢慢阴了下来,任宝没有注意到。他纵身跳下了墓穴,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墓穴的墙壁上清晰地反映出这一带地壳的变换,由下而上,混成岩、黑土、赤脉、砂腰、黄泥、潴水层层分明,这就是"砂环水抱"了。真正是藏风聚气、钟灵毓秀了。任宝禁不住又大喊起来:"恭喜老爷,此穴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吉穴啊!老爷的后人一定会登龙位的!"

  独耳狼探头朝下看,因为是逆光,任宝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先生,却不知这穴还需要不需要再破煞了?"

  任宝仰头说:"不需要了,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周遭的地势并无犯冲之处,穴中也没有相克,老爷你只要百年之后葬于此,最迟十年便可见效!"他伸手拉住垂在壁上的绳子,就想爬上墓穴。

  却不想独耳狼猛地将绳子一提,任宝便脱手了,他的心里不由一惊:"老爷,你要干什么?如果让我死在这腾阳穴中,等你百年之后可就不管用了!"

  "呵呵,我不杀你,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办法让这穴起效快一点?你想我还有十五年可活,等我死了之后,再让我后人等十年,我可没有这耐心!"独耳狼的话声从上传了下来。

  任宝的心里就是一跳:"难道他真的知道了?"他试探着说:"那怎么可能呢?老爷,想让穴起效快一点的办法我可不知道!"

  独耳狼沉默了半天说:"你不知道?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过你不愿意告诉我罢了!温穴你会不知道?"

  一听到"温穴"两个字,任宝的脑中就是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朝头顶流动。

  鬼客替生人踏穴,踏出的穴再好,因为是根据天道运行和地脉流转的趋势而预测的,所以就不如人死后天命已定再踏出的穴起效快,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天命绝后。遇到这种情况,也有办法让穴起效加快,那就是踏穴之人需温穴。

  穴是人死后的居所,新亡之人初葬就如同我们入住新居一样,普通人在搬迁新居之后,会邀请朋友或亲戚来家中聚餐,目的是带来一点人气,驱散新房中的游魂,使它更适于人居住,俗称"暖房"。而新穴中却是阴阳二气皆有,亡人的魂魄尸体葬后,惧于周围尚存在的阳气,会潜缩一段时间,具体长度随着阳气的浓重程度而有所不同。只有周围的阳气全部消散之后,魂魄方可逸出神外,于冥冥中护佑后人。而现在任宝早早将墓穴刨开,就算只留下墓道与外界沟通。墓中之阳气其实远胜于其他穴。如果想要驱散泄露近来的阳气,使得穴能够按期起效,必须让踏穴之人在墓中绝食一天。以鬼客本身所带之阴气填充墓穴,这就是温穴。

  但这温穴一说,自古以来就极为凶险。人身本为阴阳二气调和,所以才能在至阳的正午和至阴的午夜生存,如果体内的阴气在温穴过程中全部被吸取,体内只剩下阳气抵挡阴寒。那么这鬼客以后夜晚可以生存,而在白昼随着阴气的逐渐消退,会因为体内阳气的无处抵消而体温升高,到正午时更是全身燥热不可当,头脑神智不清而疯狂。长此以往,一般来说不出一年必亡无疑。更有那阴气短促之鬼客,温穴过程之中阴阳失调而暴死于中。就算侥幸能出墓穴,为了延长寿命从此后也只能穴居洞中,昼付夜出,好象一个活死人。

  任宝又岂能不知温穴,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成就旁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独耳狼居然真的知道这些,而且看这样子,他是决意要让自己温穴了。他不仅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跳入洞穴,不应该将穴位划得如此之深,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独耳狼已经指使四个囚犯开始填充穴口,天上的星星逐渐减少,光亮也一一消退,最后墓穴中已经是一片漆黑。任宝凑到墓道口上,透过弯弯曲曲的墓道,贪婪地呼吸着夜晚清爽的空气,他听到独耳狼对着墓道传来的话语:"先生,你在里面只要呆一天,明天的现在我就来将穴道打通,从此以后爷养你的老,你就放心吧。哈哈!"

  任宝发了疯一般用手刨着墓道口的砖石,但那巨大的石头被泥土压的坚实无比,才挖了几下,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从指尖传来,任宝的指甲已经被揭了好几片。十指连心啊。任宝无奈地坐了下来,听到上面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声,他知道,那两个囚犯也被打死了。头顶上有泥土扑簌簌落下,伴着独耳狼离去的马蹄声。

  周围恢复了寂静,任宝一个人呆坐在墓穴中,指尖传来的疼痛已经不再那样揪心,他只感到万念俱灰。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落入了独耳狼的圈套,人活在这世上是多么不容易啊!有仇必报,有冤必雪难道只是存在虚幻中,为什么那些罪孽深重、残忍恶毒的人都能够逍遥于世,而那些宅心仁厚,心地仁慈的人都不得善终?天啊,你到底是有没有眼啊?任宝悲愤地想着,身体上的疼痛加上心理上的失落,他很快感到了疲惫,他闭上眼睛,似乎逃离了残酷的人世间,甚至连黑暗看来都那样安详,他慢慢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任宝被头顶不停掉落的泥土打醒,他睁开眼,伸手一摸,自己的半条腿都已经被掉下的泥土掩埋了。头顶还不停地有土落下,好象有人在上面活动一样,任宝奇怪地侧耳倾听,土层中果然传来了嚓嚓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挖掘一样!难道是独耳狼回来了,任宝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这种想法。那么是谁呢?那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块挖通了,任宝的精神骤然振奋起来,他躲到墓道的拐角,满怀希望的看着泥土掉落的那块穴顶。

  眼前突然一亮,耳朵也听到了夜晚田野上的风声呼呼,洞口已经被挖穿了,有一个人影在上面吃力的挖掘着,洞口越来越大,最后到能够容一个爬出的时候,一根绳子垂了下来。有人轻轻地抖动着绳子的另一端。

  任宝满腹疑虑地走到绳子旁边,用力朝下拉了拉,绳子很结实,估计另一端是绑在树上的,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果然不出所料,那绳子的另一端紧紧绑在附近一棵树上,在树的旁边站着一个模糊身影,因为是背光,看不到那人的面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任宝一边收着绳子一边朝那人走去,越走越近,那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而任宝也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奇怪,这人好象我在哪里见过,但是又好象很久没有见了?等到他完全走到那人的身边,将绳子从树上解下,盘成一圈放在地上的时候,那人缓缓朝他扭过身来,任宝不由得大吃一惊,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那人已经没有了脸,似乎整张皮都被人生生揭去一样,坑洼不平,鼻子那里只有两个小孔,因为眼眶没有肌肉,眼睛看上去分外的大,当它们转动的时候,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鼻子朝下直到脖子,就算在淡淡的星光下,仍能看到那里的皮肤象鲜血一样红,虽然刚刚死里逃生,但是猛然看到这样一张脸,任宝仍然欢喜不起来,起初的惊愕过后,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从面相上是已经完全无法判断了,但是通过那人干枯筋突的手,高高耸起的喉结,以及佝偻的背和罗圈的腿,任宝判定他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任宝试探着问:"你是谁?"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艰难地移到穴边,拾起一把铁锹开始将挖掘出的泥土重新填入墓穴。

  任宝突然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

  晋中的人对亡人是极其敬重的,不仅在清明、十五等鬼节会给亲属上坟祭奠,而且逢年过节、大事小情都会到坟前供奉。其他地方或许一年只上三五次坟,而在晋中有时一月就会上数次,即使活人都没的吃,给死者上坟时却万万不能空手而来。所以有那孤苦之人,年老却无人扶养,没有生存之道之时,就会趁别人上坟走后,拾取祭奠的物品充饥,并以此为生。这些人就是人们所说的"丧(念一声)采",他们一般都在乱坟岗的山坡上凿洞居住,平时注意人们上坟,伺机猎食。今天一定是这丧采以为有供品可食,却看到自己被埋在穴中,怜悯之下掘坟救了自己的。

  任宝站起身来,那丧采仍然一锹一锹的填着墓穴,任宝走过去,从他手中夺下铁锹,开始填土。毕竟正是年富力强,没有多大工夫,他就把坟填好了。他将铁锹塞回丧采的手中,跪下双膝给对方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没想到那丧采竟然沙哑着嗓子说话了:"你要去哪里?"

  任宝停下了脚步,转头疑惑地看着那丧采说:"我回家呀!"那丧采却冷笑起来,牵动着脸上乱错的肌肉,看上去更是狰狞:"独耳狼让你温穴,你却自己跑了出来,等到明天独耳狼看看你没有给他温穴,你说他会怎么办?你还想回家,明天早晨你只要一露面,你全家人的命就没有了。"

  任宝全身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丧采说的对,依照独耳狼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如果真的回去了,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不回去,又去哪里呢?他不由得踌躇了起来。那丧采似乎能看透他的心事,走到他跟前对他说:"我看,你还是赶紧趁黑回家,连夜搬走吧。这东观恐怕你是呆不下去了!"

  任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可是我搬到哪里呢?附近太谷,平遥、介休、灵石的人都认识我,如果让独耳狼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还不是一样要死?"

  那丧采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以先生你的道行,虽谈不上可以操纵人的生死,但是缩减一个人的寿命,我看你一定还是会的!"任宝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惊,他猛的侧头去看那丧采,那双眼中闪耀着夺人的光芒。"没想到这丧采居然也是懂行之人,"任宝心中暗想:"想来也是受过独耳狼的欺凌,被迫在这荒坟里采丧!"他心中急速转动着念头,分析着利与弊,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最后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其实那天在天桶中,任宝将自己的血滴入桶中,并缠斗独耳狼的血滴沉底的时候,独耳狼的寿命就已经到了尽头,这就是道法中最为恶毒的"血煞",其目的就是断人气脉,性质类似于云贵的"蛊",谁要是一旦中煞,不仅自己的性命立时完结,而且家族的气运也就走到了尽头。可惜任宝因为短两样东西,所以血煞不能完全发生作用。不过要是只让独耳狼立刻死去,还是有办法,就是布一个气阵来引发血煞。现在事出紧急,而且他知道独耳狼一定会到这穴位来的,所以他就将气阵布在了墓地周围,穴眼部位就是阵眼所在,到时候只要独耳狼一靠近穴眼,就会血枯肉干而亡。

  当夜任宝和丧采悄悄潜入自己的家中,唤醒老婆孩子,将家中值钱的东西打好包。任宝去背老鬼客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老鬼客说什么也不走,而且他一直用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对着丧采,而那丧采自从来到他家之后就没有说过话,面对老鬼客那两只被挖去眼珠的眼睛,更是连连后退,满面愧色。最后任宝看老鬼客实在是劝说不动了,只好放弃了。四个人连夜离开了东观,依任宝的意思,就逃的远远的,再也不回这东观镇了。但是一想到家中的老父,毕竟是厚土难离啊。最后他还是听从了那丧采的意见,随着那丧采隐匿到了山沟里。绵山纵深数百里,躲在里面算得上是万无一失,而且还可以随时探听镇上的消息。

  任宝逃跑的时候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天亮的时候,独耳狼还在睡梦中,就被报信的吵醒了。他气急败坏地来到任宝家一看,果然已经是家徒四壁,只有老鬼客痴傻地坐在炕上,看那气息奄奄的样子,过不了几天就要归西了。独耳狼甩手而去,带人直奔坟地。因为担心任宝在逃离的时候,怨恨于他的恶毒,破坏了风水,他把镇上的另外几个鬼客都带上了。

  乱坟岗上依旧是一片荒凉,就在任宝踏出的那个穴位,新翻的泥土分外醒目。独耳狼下了轿就朝前走去,已经快要接近穴位了,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明堂位原来是一片空地,现在却不知被谁硬生生栽了一棵树,看上去和周围环境是那样的不协调,而且从后看,这棵树正好扎在龙脊上。独耳狼的眼珠一转,脸色不由变了。他忙不迭地后退,又朝左面看去,齐刷刷一溜的墓碑都被人扭了向,字朝东而背朝西;朝右看,地面上有一个新挖的菱形,锐角一指穴位,一指丛林;抬头看时,更是触目惊心,穴位背后的父母山上竟然有便溺过的痕迹,很明显是有人站在那里小便,甚至将山土上都冲出了一个小洞。

  "各位先生,却不知现在这穴周围有什么古怪?"独耳狼谨慎地退到远离穴位的地方,扬声问那几个鬼客。

  几个鬼客早已注意到这怪异的现象,正在那里窃窃私语,听到独耳狼发问,都住口低头不言,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比较胆大的鬼客说话了:"老爷,这穴周围似乎被人布了血煞气阵!"

  "血煞气阵,那是干什么的?"独耳狼再次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现象问。

  "血煞是我们道法中最为凶狠的一种,一般都用于仇深似海之人,将仇人的血和仇人父亲、儿子三人的血混合到一起,再以自身的血为引作法,仇人就会立刻死亡,而且家族的子嗣也会从此而断,死后亡魂也不能进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但是如果一时之间不能凑够三人之血,而只采了某一个人的血,被采血之人虽性命堪忧,但还不至于暴亡。那就必须布气阵引发血煞,被采血之人一旦进入气阵,据说就会被抽干精血而亡。"那鬼客伸手指着四周那奇怪的布置说:"这个就是气阵,看它方向所指,似乎阵眼就是穴位所在。枯木钉腰,龙不得飞;墓碑转向,阻东来之气;天柱穿孔,地维划菱则是将戾气全部聚于一处,若是那被采血之人误入,立即就会死亡。"

  独耳狼吓得又退后几步,紧紧盯着那穴、那树、那孔、那图、那碑,心里是又气又急:"有没有办法破煞呢?啊?"

  "这个煞还是好破的,"那个鬼客小心翼翼地说:"气阵只对被采血之人才会发动,旁人则不受任何影响。却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布阵,又是针对谁的?"

  独耳狼猛的破口大骂起来:"会破你就赶紧破,妈的,惹的爷不高兴了,把你们通通毙了。要不是那天你们撺掇爷把血滴入那透杀的天桶,哪会有这事情?"

  几个鬼客全身颤抖着,分头去破煞。有人将树拔出,有人将菱形的锐角划开,有人将孔填实,几个随从也将所有移位的墓碑全都扳到了。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以后,独耳狼才走上前,来到墓穴旁边。尽管他知道任宝逃出了墓穴,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害怕任宝在穴中做了什么手脚。他扭头正想叫人来挖开穴审查时,突然感到气血一阵翻涌,全身的精气都如洪水一般在躯壳内奔腾,随时准备夺路而出。

  "糟糕!"独耳狼电光火石地想到了刚才那些鬼客说的话,"难道他们还没有把气阵破掉?"他心里想着脚下就想退出穴位,这时他才发现两条腿已经僵硬了,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他低头看时,恐惧地发现两股血水沿着裤脚流下,而且他感觉到腿上的肌肉在逐渐萎缩,由脚心开始一股麻木的感觉朝上升起,瞬间就到了大腿。独耳狼晃动着身体挣扎着,终于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几个随从赶上去,将独耳狼扶起,有人轻轻解开他的裹腿,撩起裤子才看了一眼,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独耳狼的腿就好象肉铺里挂着的骨头一样,大部分的肉已经腐烂化为血水,小腿骨白生生地突现着,没有化尽的肉一条一条趴在骨头上,有人忍着恶心将独耳狼的鞋扒下,却发现那双穿着皮袜的脚安然无恙,皮肉完好。

  几个鬼客面无人色地走上前来,将穴位下的土徐徐拂开,离地一寸左右的泥土里,四支银梭头挨着头,组成一个金字塔形状,金字塔的尖端闪着寒光。任宝毕竟技高一筹,虽然别的鬼客能够破除四方的气阵,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发动气阵的阵眼下居然另藏杀机。

  随从们将不省人事的独耳狼抬回了镇里,叫了镇上最好的医生来查看,然而所有的医生最后都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想暂时保住性命,只有截肢一条路。最后醒过来的独耳狼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结局。失去双腿的独耳狼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以前精瘦的身体开始臃肿,每天只能坐在床上咒骂着周围的人,而和他一样躺在床上的老鬼客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张嘴吼笑了三声,惊得门外树上的乌鸦咶噪不止。

  任宝一家依然和丧采一起,住在山峁下一个背阴的沟里,无论谁从上面看下去也看不到。每天丧采都和往常一样,爬上山梁去窥探谁家又上坟了,人眼能看到的范围是较小的,但是天上的飞鸟通常都在上坟人的头顶飞,只要看到什么地方的天空上飞鸟聚集,那它们下面一定是有人正在上坟。那丧采每日都会带东西回来,而任宝原来经常在山里跑来跑去,手脚倒也灵活,每日上爬山去采那野枣山杏之类,偶尔趁夜深之时返回镇上看望老鬼客。女人和孩子在家里操持,在这山沟里还有几家丧采,倒也不嫌寂寞。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夏天也消失了,秋天只凄惨地微笑了一下,就被冷笑的冬天赶走了。皑皑白雪笼罩了整个山脉,连山路也被封了,上坟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幸好丧采早已准备了足够的冬粮,虽然谈不上丰衣足食但还暂无饥荒。任宝的女人在夏季怀孕了,现在挺着个大肚子行动很不方便,身懒嘴馋,总想吃点爽口的东西。一开始丧采还能刨到田鼠穴,将那小鼠崽来将补他的身子,后来下了雪也看不清洞穴所在了,于是任宝每天在山上打野鸡,雪后的野鸡爪痕清晰,便于跟踪捕捉,而且野鸡视角狭窄,看不到后面的东西,加上肉味鲜美,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这天,任宝将食物洒在山梁上的阳面,自己躲在阴面的山坡上等待着。一片白色的田野上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色彩,野鸡们欢呼着扑腾而来,任宝静心倾听着,当他觉得野鸡已经差不多吃完那些食物的时候,将手中的丝网轮圆了就朝山梁那面抛去。惊鸣声中,已经有野鸡被扣在了网底下,剩下的野鸡纷纷扇动翅膀,越过山坡飞了过来,任宝就在这时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石头朝野鸡掷去。被重重击中的野鸡落在地上,翅膀仍然扇动着但却飞不起来,尘土飞扬之间,任宝赶快跑了上去,将那些野鸡提在手里,用随身携带的绳子将它们的双脚捆牢。然后返回到山坡上,将网里的野鸡逐个抓起,和刚才一样捆住。等到这时他才放心地收了网,清点了一下这次的收获。不禁露出了笑脸,整整七只,这够给老婆补几天油水的了。

  任宝倒提着那些野鸡朝山下走去,山坡非常陡峭,他探出自己的腿小心地朝下滑溜,很长时间后才下到了沟底,一转弯就来到他们住的地方。

  女人听到声音,从洞里挺着肚子出来,因为营养缺乏和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脸色发白,没有一点血色。看到任宝手里的野鸡女人分明高兴了起来,蹒跚地踱到任宝身边,伸手想从他手里接过野鸡,嘴里还说:"他爸,今天怎么打了这么多啊?快去锅舍里歇着,我去给咱做。"

  任宝却将野鸡放到自己身后,笑迷迷地对她说:"你还是回去歇着吧,今天我来给咱做。"说完他不顾女人的反对,搀着她回到了洞里。将洞中的火里添了几棵柴,然后支上锅热水,准备一会儿清洗时用。然后他找了一把菜刀走出洞外,将野鸡扔在地上,开始宰杀。

  一刀割在野鸡的脖项,血立刻呈扇形喷了出来,野鸡痛苦地挣扎着,头摆来摆去,溅了任宝一脚。任宝连忙用双手死死将它把住,以免血溅得到处都是。终于那野鸡停止了挣扎,血也流了一地。任宝将另外几只也如法炮制,死去的鸡大睁着双眼躺在一边,冷冷注视着这个世界。地上已经聚了一滩血。

  任宝将死鸡提进洞来,锅里的水已经腾起了热气,任宝用手探了一下水温,正好可以烫鸡毛。他将锅从火上端下来,伸手抓起一只鸡扔入水中,在里面烫了一会,立刻夹了出来,开始褪鸡毛。热水烫过以后,鸡毛的附着性大大降低,随手一抓就全脱落了,任宝随手将拔下的鸡毛都扔在一边。

  任宝的孩子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洞口,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任宝发现他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从地上抓起了鸡毛。

  祁县产的野鸡学名叫做"环颈雉",全身都是五彩斑斓的羽毛,但是在脖子部位却是白白的一圈,故而得名。因为长期在野外生存,它的羽毛上分泌的油蜡特别多,所以尽管刚从水里捞出来,但是并没有完全浸润。那小孩将几根比较长的羽毛挑了出来,高兴地玩耍着。他将几根鸡毛插在脖子里,另外几根插在腰间,在洞里面跑来跑去,很是快乐的样子。任宝停止了手里的工作,呆呆地望着他。

  孩子越来越大,他的脸也越来越象独耳狼,尽管从小就在任宝一家看护下长大,但是他的性格和为人,却完全继承了他那狠毒的生爹。原来丧采挖回小鼠熬汤时,都是先杀了再下锅的。有一回因为便急,将调料下了锅后,叮嘱孩子将小鼠杀后放进去,但是任宝回来的时候,发现那孩子守在火旁,脸上的表情极其兴奋地看着锅里,那锅里的水正冒着气泡,很快就要沸腾,而且那锅里还发出微弱但刺耳的尖叫声,任宝朝锅了张望了一下,禁不住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那几只小鼠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却被那孩子活活扔到了滚烫的水中。

  任宝想到这里,心不由得烦乱了起来,他将鸡朝水中一扔,一片水花溅了出来,任宝大声朝那孩子喝斥道:"吵什么吵?给我滚出去玩,一会把你妈吵醒了,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孩子吓了一跳,停止了身体的动作,用怨恨的眼光死死瞪着任宝,任宝也死死瞪着他,那孩子眼中的神情和独耳狼简直一模一样。一瞬间,任宝甚至以为是独耳狼站在那里,他猛地提着刀向孩子走去。

  老丧采从洞口进来,刚好看到任宝提着刀,凶神恶煞般地向孩子逼近。他连忙紧走几步,将已经吓呆的孩子搂在自己怀里,并大声对任宝说:"你要干什么?"

  任宝被这一声大喊叫醒,回过神来,他迷惑地看着面前的丧采和孩子,想了半天才想起了刚才的事情。脸一下红了,转身回到火旁边,从锅里抓出鸡来继续收拾,嘴里喃喃的说:"没什么,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丧采抚摸着孩子的头,眼里是说不出的慈爱,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干馍塞到孩子的手里,示意他出去玩。等到孩子的身影从洞口消失以后,丧采沉重地对任宝说:"我知道你嫌那孩子不是你的,不过就算你和他爹有天大的仇恨,和孩子是没有关系的。"

  任宝仍然拔着鸡毛,嘴里说:"话是这样说,可是你是不知道我和他爹之间,那是世代的仇恨啊,要不是他爹,我爹现在能是那样?而我却还要养我仇人的儿子,我这心里真是堵得慌啊!你看那崽子那样,和他爹就是一个德性,自从我打过他一回以后,记仇记到现在,爹都不肯叫一声。"

  丧采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是自己的儿子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别以为自己的儿子就能管得了!有时侯亲爹也会盼自己的儿子早死呢!"

  任宝迷惑不解地望着丧采,丧采没有理会他眼中的疑问,从裤腿里摸出一杆旱烟锅,凑到火旁接了一个火,深深吸了一口吐了出来:"你要是不想他是别人的儿子,慢慢他也就会把你当亲爹的。"

  任宝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他张开嘴想问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想了一下才说:"可也奇怪,这孩子对别人都带理不理的,可是对你就特别亲,没事就缠着你,也只有你的话他才能听一点。你爷倆可真够来心的。"

  丧采楞了一下,极快地转头看了任宝一下,任宝假装没有发现,依然专心在那里收拾野鸡的内脏。

  丧采环顾着洞里简单而残破的陈设,话语里满是凄凉:"我这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原本指望着他养我的老呢,谁知道后来他为了我的家产,却千方百计地想要我死。人说养儿防老,我却是养虎贻患啊。后来我把他赶出了家门,却不想十多年后,他在外面混出了名堂,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亲身父亲整得家破人亡。不仅抢占了我的家产,而且把让我象狗一样伺候他,而且对待我比其他人更苛刻。我是他的亲生父亲啊!那家产其实他不用抢的,等我死了自然就是他的,但他就是等不及。你看我现在靠和死人抢饭过活,又怎么能想到我原来的光景。"

  任宝停下手里的事情,转头看着丧采问:"那你后来怎么来到这里的?"

  丧采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后来我看出来了,他对待我就象抓住老鼠的猫一样,先要戏耍够了才吃的,如果我继续待下去,说不准那天他就要了我的命。我想逃出我家,这样至少能保住性命,然而我已经老了,没有精力跑得远远的,如果躲在近处的话被他知道了,恐怕还是难逃一死。有一天晚上,我知道他不会回来的,我就悄悄跑了出去,一直朝山窑里跑。窑工都睡了,我用一个瓷晚热了随身携带的一块牛油,然后狠心用浸满沸油的布子蒙到自己脸上。"

  任宝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丧采。

  丧采继续说:"我无法忍受那样的疼痛,立刻昏死过去。凌晨的时候窑工进来看到我,害怕担干系,就把我扔到了乱葬岗,凑巧那天有一个丧采在那里游逛,看到我还有一口气,就把我救了回来,等我醒过来以后,整个脸都是焦的,后来慢慢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而我也就跟着他们做了丧采。"

  丧采扭脸对着任宝笑了一下,鲜红的伤疤好象一条条蠕动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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