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良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建设银行的转账回执单撂在了桌子上,这是下午与党大师和法心住持一道去办的,由佛崖寺开设基建专户,留的是法心的私人印鉴,目的是避免政府各有关职能部门的蚕食。
“同志们,这就是释了去师父捐赠的两亿元人民币,用于重修安乐乡的佛崖寺,请大家再次报以热烈的掌声。”梁书记舞动着那张回执票据兴奋的说道。
掌声再次响起,在座的财政局李局长面色有些难看,若是能将这笔巨款放在财政户头上,他就可以把账面处理的很漂亮。只需经过几个腾挪,虚报当年财政收入赢得省里的好评根本不在话下,这样一来,梁书记与自己的面子就都有了,兴许还能弄个副县长当当。
酒宴开始了,梁书记与萧县长站起身来频频敬酒,众官员个个喜笑颜开,大厅内杯觥交错,一片和谐。
可儿怀里的媚娘也不甘示弱,伸出锋利的前爪从财政局李局长的筷下硬是抢下一整条清蒸黄河鲤鱼,独自抱到桌子下面啃噬起来。
一位喝得满脸通红的中年官员来到有良面前敬酒,一口喝干后,半醉半醒的开口说道:“释了去师父,我是潼关县城建局郝局长,有些手续方面的问题需要提醒您。首先,重修佛崖寺要取得宗教部门的同意,拿到批文,然后出具《可行性研究报告》。至于资金这一块嘛,你已经有了,但政府要进行审查并通过《可行性研究报告》,之后才能开始申请项目用地。这里面主要有两种情况,即行政事业单位的划拨用地和国有土地出让,佛崖寺虽然是千年以前就有的,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但若要重建并对外开放的话,就必须进行评估和出让了。具体的土地出让金是多少,还需要进一步的好好测算,当然喽,我这个局长会尽可能的给予优惠。上缴土地出让金以后,就要到我们建设行政主管部门领取《开发项目手册》,然后才能进行规划和建筑设计。需要明确的是,您从香港请来的建筑设计师是不能直接进行设计的,是非法的,也是不被认可的,否则将要面临巨额罚款。所以呢,他们必须与国内的建筑设计院合作,或者您单独聘请国内的设计单位。这个嘛,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个不错的设计所,收费也可以打点折扣。规划设计和建筑设计之前,您要先到我这儿申报规划设计条件,以获得《规划设计条件通知书》(主要是规定建设用地面积、总建筑面积、容积率、建筑密度、绿化率、建筑红线后退距离、建筑控制高度以及停车场等等)。设计完成后,报请我局审查,确认符合要求后,核发《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和《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至于征地拆迁工作嘛,倒是可以省去,但施工招标却是不能少的,项目承包施工单位要有合法的资质证书,还要聘请施工监理单位,否则建成后不予验收,您就等于白干了。”
这一番话说得有良头都大了,捐款重修佛崖寺竟然这么繁琐,这是根本料想不到的。
“这还只是城建行政管理部门所需要的手续,此外,您还要取得供电局的电力增容批文,自来水公司(如果使用井水就算了),消防设施的验收批文、公安、公路交通……”郝局长滔滔不绝,吐沫星子乱飞。
税务局长也端着酒杯过来了,告诉有良说,税收方面大致需要缴纳城建税、教育费附加、地方教育费附加、印花税、契税、城建配套费、城镇土地使用税、房产税、车船税等等。
有良听得脑袋更大了。
“哎呀,释了去师父,听说您曾在佛崖寺出家,当年我还带着不少的花痴病人上山找未渡法师驱邪呢。”一个撸胳膊挽袖,衣着朴素的官员粗暴的打断了税务局长话,原来是那位本地安乐乡的花镇长。
花镇长将税务局长推到了一边,和蔼的拉着有良的手,小声说道:“释了去师父,跟政府打交道心眼儿别太实了,不然你这两亿元得花不少大头冤枉钱。”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良已经被绕得晕乎乎的。
“这事儿看着复杂,但说起来其实也简单,佛崖寺虽说是潼关县境内,但却是在我安乐乡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你想想,本乡村民世代与佛崖寺相邻,祖祖辈辈都去山上敬香朝拜礼佛,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上这么大的工程,少了当地百姓的参与,能玩儿得转么?”花镇长故作神秘的说道。
“你讲的似乎也有道理。”有良敷衍着。
“何止有道理,就是这么回事儿,”花镇长嘿嘿两声,继续说着,“搞基建要砖不?乡里有砖厂。要沙子吧?乡里去干河道挖。要小工?几个行政村一宿就能招齐三五百个强壮劳力。知道什么叫做‘肥水不留外人田’么?”
“略知一二。”有良含糊道。
“这就对了,若是有外来的建筑施工队伍抢活干,本地百姓能同意么?肯定不答应。比方说,老百姓把上山的路一堵,材料运不上去,工程就得被迫停工,损失是谁的,还不是您释了去师父么?如果把工程包给乡里来做,这些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可是那些杂七杂八的手续……”有良想起了城建局长的话,仍不得要领。
“屁,”花镇长不屑一顾的说道,“本乡百姓想弄口饭吃,谁敢卡大伙儿的脖子?无非就是各部门的头头和具体经办人员打典打典就妥了,这事儿花某早就司空见惯,‘去钱消灾’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那不是行贿么?”有良问。
“你是外星来的么?”花镇长惊异的瞅着他。
党大师转过身来,呵呵一笑道:“了去大师啊,这位花镇长说得不错,这也是唯一的一条捷径。国情所在嘛,‘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否则当了冤大头不说,还不能顺顺当当的完工。”
“哼,荒唐至极。”邢书记听得火起,猛然间一拍饭桌,吓了众人一跳,顿时停止了喧哗,目光都瞥了过来。
“别忘了,这是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各级政府官员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怎么会同封建地主剥削阶级一样呢?”邢书记怒道。
大厅中沉默了,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尤其是城建局郝局长乐得是前仰后合,而梁书记与萧县长则含笑不语。
“相公,他们笑什么?”可儿瞧着有点害怕。
“神经病……”有人在小声嘀咕着。
媚娘生气了,从桌下抓起那条剔得干干净净的黄河鲤鱼骨架,跃起身来用力掷了出去,如同飞镖一般隔着饭桌射进了郝局长的口中,鱼刺扎得他满嘴冒血。
“畜生!”郝局长勃然大怒,气急败坏的跑出大厅至饭店后院,将夜间看门的那条大狼狗牵了出来,踉踉跄跄的回来,指着媚娘松开了铁链。
大狼狗“嗷”的一声狂吼,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扑了过去。
这一突然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郝局长醉醺醺的满嘴是血,站在那里暴跳如雷如同疯了一般,完全失去了局长的身份。
“喵呜……”媚娘见到凶恶的大狼狗朝着自己扑来,冷不丁一声低吼,脖颈上鬃毛竖立起来,毫不畏惧的迎头冲了上去。
半空里,媚娘两只前爪的指甲蓦地暴涨一尺有余,餐厅璀璨的灯光下,但见红色的血雾瞬间喷散开来。当人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媚娘便已经收回指甲结束了战斗,转身回到桌旁捞起一大坨熏肉,若无其事儿似的低头啃食起来。
大狼狗毛皮割裂,被剪断了尾巴,浑身是血疼得直打哆嗦。但其犬性仍在,“嗷”的如狼哀嚎般,用尽最后的气力腾空跃起扑向了媚娘……
“噗通”一声,大狼狗摔到了餐台上,砸得酒杯菜盘汤碗稀里哗啦,汁水飞溅,梁书记和萧县长以及众官员都弄了一身,俱自尴尬不已。
潼关县精心安排接待释了去师父的隆重晚宴就这样被一条狗给毁了,弄得不欢而散。此刻,梁书记的面色极为愠怒,狠狠的瞪了城建局郝局长一眼,将其酒劲儿登时吓醒,垂头丧气的呆立在一旁。
“释了去师父,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今天暂且到此为止,请您和朋友们先去县委招待所休息,咱们改日在聚。”梁书记紧紧的握住有良的手。
来到潼关县委招待所,众人对媚娘均刮目相看,尤其是党大师,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总是偷偷瞄着牠的胯间。
今天晚上的经历,令有良深深的感到困惑不解,连捐钱修庙都有这么多的“小鬼”前来趁火打劫,真的是如佛崖寺石壁上刻字所言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了去大师,两亿元既然已经捐给了佛崖寺,我看不如就请法心住持操办就是了,具体的做法相信他能因地制宜的妥善处理好。”党大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有良目光望向了老和尚,恭敬的说道:“住持,重修佛崖寺是未渡师父生前遗愿,就请您来操持吧。”
“阿弥陀佛,老衲自当尽力而为。”法心住持合掌口诵佛号。
“了去大师,”党大师拽他到了一边,悄声说:“方才吃饭的时候,已经接到了武汉香功弟子的电话,无灯教授下了火车后便直奔宜昌而去。”
“宜昌?俺也要即刻赶过去。”有良沉吟道。
“那好,党某就陪同你一起前去湖北,有香功弟子们的协助,谅那无灯教授也跑不到哪儿去。”
有良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邢书记。
“可儿,想去看看长江么?据说宜昌那儿要建三峡大坝了。”邢书记问道。
“好呀,相公,听说秭归香溪是昭君故里,是个出大美女的地方。”可儿兴奋的拍起手来。
“了去大师,既然聘请来的两位香港建筑师已经用不上了,贫僧就带他俩回去了。”法能禅师说。
“也好,替俺向司马大佬和毒师表示感谢。”有良诚恳说道。
次日清晨,也没向政府告别,有良一行便离开了潼关南下,直奔湖北宜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