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记
2022年11月22日 作者:轻舟 来源:知妖 民间异闻
雪夜
夜深露重,外头忽然下起雪来。
忙着去拾掇东西的婆子在房门外匆匆路过,嘴上腹诽着:“……真是怪人……”
屋里正躺在雕花床上的大少爷啪地将书一阖,跳下床,随手抓了件厚实的外套便出了房门。
外头风雪正盛,冻得他立刻打了个喷嚏。裹紧了毛领,在黑魆魆的院子中东张西望。
果不其然,化不开的夜色中,摇曳着一抹红。
提着红灯笼的公子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身轻轻一笑。
那本乌黑的长发上覆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雪,衬得他秀气的面孔更苍白了几分,唯有嘴唇仍旧红润鲜艳。
获救
公子是前几天被人从河里捞上来的。
说来也怪,今年入冬后冷得异常,河水却迟迟没有封冻。在街上尖嗓子喊着“小心火烛”的更夫瞥到水里上下起伏着的白影,吓得险些掉了灯笼。
水那么冷,没人敢下河去捞。但让一具尸体在河里漂着总也不是个事,年关底下太不吉利。有个年轻力壮的便开着自家船,手中拿根长棍子,将人从水中扒拉到了船上。
结果这位在冷水里不知泡了多久的公子,脸上惨白不近人色,嘴唇也一片乌青,却还清晰地呼吸着。
一通折腾后,人好歹是醒了。自称是穷乡僻壤出来的秀才,途径此处,在河边观灯的时候不慎落水,多谢各位相救。
老爷听闻这等轶事后,感念其漂泊不易,特邀人至府上小住几天,一时传为美谈。
关心
他将人引回了屋子,吩咐别个准备几碗酒过来。
仆从低眉顺眼:“少爷,老爷不许您…”
大少爷傲气的眼神一扫,那仆从便不再说话,讪讪退了下去。
公子将覆着雪的红灯笼搁在了一旁,提灯的手指已经冻得发青。大少爷看在眼里,走过去替他拍了拍衣服。
“大半夜的,总在外头受冻做什么。”
公子低首微微一笑:“喜欢看雪罢了。”
隐忧
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像要填满这个夜晚。仅仅几天,那条小河差不多全都冻上了,岸边一片萧条。然,因为到了年关,不远处的镇子里仍是家家张灯结彩。其中又以大少爷府上为甚。
巨大的宅邸,上下近百口,每扇门前都挂着大红灯笼。仅此一户,就显出“千灯照碧云”的豪奢气概。
公子端着酒,看着蟠螭灯上图案纹理影影绰绰,感叹道:“在我家那边,若是下了这么大的雪,会死不少人。”
大少爷望着他的侧脸,模糊地应声。
“不过我还是喜欢雪,大家都喜欢雪。下完雪后,河冻实了,到处都干干净净的,连冻到僵硬的尸体都很干净。村里的小孩子,不用担心害上什么病。等到了来年夏天潮湿闷热的时候,那些病又要流行起来。”
公子垂着眼睛,鲜红的嘴唇因为沾了酒而微微泛着水光:“那就会死更多的人。”
理想
大少爷与他碰碗,一饮而尽,觉着身上像是点了把火般的热。
“父亲为官多年,向来注重疫病防治。外加地处江河通商之地,人烟阜盛,家家富足,倒也没闹过什么大病。”
公子微微点头:“大人治理有方。既庇护一方百姓,也光耀了自家门第。小生行走多年,从未见过有贵府这份气派的豪宅。”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倒是不以为意:“钱财不过外物。能恪尽职守,履行好为官的本分才是首要。”
“少爷真的这么想?”
“自然。我以后也会做一个和我爹一样,勤政爱民的好官。”
公子笑着再次与他碰碗:“那小生预祝少爷,得偿所愿。”
辞别
公子身世低微,学问却是一等一的。正在念书年纪的大少爷与他相谈甚欢,引为知己,盛邀他留在府中,却教公子婉拒了。
过年前几天,府中上上下下忙做一团。大少爷自己偷出了一坛酒,要为公子践行。
公子穿着件单薄的长衫,伸手举起酒盅时则露出伶仃的手腕,显出副孱弱的样子。
大少爷看了便皱眉,道:“临走前,挑几件厚实的衣服吧。”
“小生叨扰数日,已是不胜惶恐,岂敢再多受恩惠?唯有一个不情之请…”
公子偏过头,白净的侧脸被摇曳的灯花染上一层淡红。
“少爷可否将那盏灯送与小生?”
幻宅
岁过境迁。
大少爷离家做官,也成了老爷。不同的是,他比父亲的官位更高,修了一栋更大更威风的房子。
到他府上拜访过的人,没有不为这座豪宅连连惊叹的。耗费了无数工匠的巧思,汇聚了四方寻觅的珍宝。漆黑的夜色中,灯火辉煌的宅子就仿佛传说中的蓬莱仙山,不断传出绵绵的丝竹声、碰杯声和人们寻欢作乐时的谈笑声。
而宅邸之外,绵延千里的黑夜中白骨遍地。世世代代生长在这里的百姓,要不是已经背井离乡地逃难去了,要不便将性命永远留在了这里。
这座梦一般亦真亦幻的宅子,就这样伫立在一个巨大无声的坟场上。
故人
老爷下令修建的廊屋终于完工了,于是他大宴宾客,又是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这排廊屋修筑在河旁,共有七间内室,个个相连。站在河边修筑的桥上,可以将这七个房间同时收于眼底。点亮那十三盏铜连枝灯,火光接连跳跃而出。
百华耀九枝,鸣鹤映冰池。末光本内照,丹花复外垂。
潋滟的光波中,那些绰绰人影就像一场木偶戏。
里头一片欢乐,而门口的侍卫则困得要打瞌睡,迷糊地望着冰冷的水面。
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小生是途径此地的秀才,与贵府老爷乃是故交,不知可否入内拜访?”
他抬眼,只见一位白色单衣的公子静立于前,手中挑着一盏红灯。
他还没疑惑这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另一个侍卫就不耐烦地挥着佩刀赶人:“哪里来的刁民,还想见我家大人,快滚快滚!”
瘟疫
宴间酒酣眼热之时,老爷一个人离席出了屋。靠在河边的雕花围栏上,在连枝灯旁闲闲地望着这一排亮如白昼的廊屋。
自前年起,不知从哪里开始闹上了瘟疫,且越闹越凶。他起初努力了几天,可那瘟疫着实厉害,夫人孩子都怕得不行。索性便撒手不管,逃到了这幢豪宅中不知日月。
只要这些灯火还亮着,他就能忽视那些黑暗中的哀嚎呻吟。
端起小巧的白玉酒盅一饮而尽,老爷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水,要醉了似的。
忽然,他看到一抹红。
诡怪
最西侧的那间屋子中,飘着一抹红,像一个伶仃的游魂。
波光艳影中,那抹红游鱼般地向东游弋着。
异常的是,它所至之处,灯火依旧灿烂,演奏之声却消失了。宴间人的谈笑声,酒盅碰撞声也都静静消失了,只余下一片诡异的沉寂。
老爷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廊屋,本能地领受到某种不祥之兆。
由西至东,那抹红仍然没有停下步伐。
“来人!来人!”他立刻呼来了府中的侍卫,冲入了最东侧的房间。
惩罚
最东侧的房间,装饰也最为奢靡,装点在墙壁之上的夜明珠甚至皎洁过天边明月。纵情声色的宾客们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有些疑惑地望着匆匆带领卫兵冲进来的老爷。
而老爷停下了脚步,愣愣地望着前方。
一位白衣单薄的公子,面色苍白,唯有嘴唇如鲜血般的红。右手挑着一盏红灯笼,露出伶仃的腕。
数十年光阴过去,他的面容依旧清秀而阴郁。
老爷害怕了,大手一挥:“快,把他抓起来!”
侍卫们一哄而上,却没有谁碰到公子的衣角。不出几步,那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痛苦地跪倒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肤出现大片骇人的红疹,嘴里则吐出大股黑红色的鲜血。
宾客们终于也害怕了,他们尖叫着哭闹着想要逃离这里。可没人踏出这间屋子,几乎都在起身的瞬间又软软地趴了下去,呕出的鲜血染红了精美的毛毯。
一片狼藉中,公子提着灯,一步步向老爷走去。
老爷绝望地盯着他,艰难开口道:“我曾经收留你,为什么…”
公子笑了:“而我也给过你机会了。”
刹那间,老爷捂着嘴跪倒在地,肩膀不住地抽搐着。他已看不清公子的表情,只能微微颤颤地举起自己的手,在愈加模糊的视线中努力去看清——
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疹。
沉寂
公子一个人立于河边,望向那栋仙境般的豪宅。
依旧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丝声响。桌上的佳肴还冒着热气,倒进杯中的酒未来得及品尝,却再没有任何欢声笑语了。
黑暗终究会吞没它。
挑着那盏红灯,公子一个转身跳入了河中。弗一触碰到水面便如烟雾般消散了。
死寂的宅邸默默地凝视着水面的涟漪。
再现
……
这是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
在几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芜,唯有那条冬日封冻春日解冻的小河还有些许生气。
不过,渴望财富的人们来到这里,将城市从一无所有的黑暗中建立起来。
富家少爷今晚玩得有些腻了,喝了很多酒见了很多女人,但他只觉得无聊。跌跌撞撞地走出去,靠在河边广场的栏杆上,眼中是城中心的一片繁华。
霓虹灯中,大荧幕不知疲惫地变幻不休。富家少爷点了根烟,故作深沉地叹气。
有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手指纤细而苍白。
“借个火?”
点灯
两人抽着烟,闲闲地看着那块明亮的大荧幕上循环播放的电影预告。
年轻男子夹着烟感叹:“这个电影讲的是天启四骑士。其中之首白马骑士,有人认为他代表着征服,也有人认为他代表着瘟疫。呵,我觉得还是更像瘟疫一些……”
富家少爷对此并不感兴趣,直直地盯着年轻男子的侧脸:“喂,要不要去玩玩?”
男子摇摇头,笑着拒绝了。
富家少爷不再吭声,闷头将烟踩灭,踏着一地火星走回了酒吧。他已经拥有了一切,只缺少醉生梦死的幻觉。
而男子望着他的背影消弭在灯光深处,融入进这座庞大而光明的城市的暗影之中。
这是一座经济发达,人口高度密集的城市。由于急功近利地不断发展,那些密密麻麻的高楼宛若一只畸形的巨兽,暴躁地吞噬着黑暗。每天每时,千千万万人俯仰呼吸于其中。那些错综复杂的街道与怪异离奇的LED灯牌之间,没有哪个不曾见证过流离失所者的血泪,到处充满了伤情、失意和背叛。
而他将为这一切,点亮那盏红灯。
红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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