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牵手咯肩并肩，你我说好共百年，谁若九十七岁走，奈何桥上等三年……”

　　呵呵，这首本人随手写下的打油诗有点恐怖效果吗？

　　大牛是位传统的皮影戏艺人，他的手法非常好，经常为老百姓表演小节目增添点生活的乐子。

　　大牛是位哈喇头，也就是天生没有头发的人，而且不光是没有头发，大牛的头皮上还生出一些坑坑洼洼的疤痕，像刚出生的小婴儿头发上的胎痕。

　　大牛表扬皮影戏的时候经常是在晚上，一则是因为乡亲们只有到了晚上才有空，二则因为皮影戏适合夜里表演，当太阳西落夜幕降临时，一群观众站在晒谷坪里，而大牛却点根蜡烛照亮整个后台，丛丛烛火投影在白布上，然后便出现了栩栩如生的皮影戏法。

　　大牛还要为皮影戏里面的角色配音，有时候道具不够的时候，他还会将手指捏成各种动物啊人物啊花草之类的，总而言之，大牛是位非常合格的皮影戏艺人。

　　但因为大牛长得丑，而且工作性质有些神神秘秘，所以乡村里的妇女都会拿他的名字吓唬晚上哭泣的小孩。

　　而小孩子一听到大牛的名字，便立刻听话了起来，生怕自己被大牛抓走，因为大牛不是长沙本地人，谁也不知道他开始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大牛年龄已经不小了，但因为他样子实在是太丑了，没有哪个人家敢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尽管他们都知道大牛是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为人非常和善，而且还有门手艺不愁吃不愁穿的。

　　其实大牛心里一点都不为这事上心，因为他的心思都在研究皮影戏法上面，更为重要的是，他对自己一手制作出来的一个皮影女子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情。

　　皮影戏每次表演的时候，是需要大量角色和人物的，这些主人公都需要艺人们自己一刀一锤亲手做出来。

　　就比如大牛最擅长表演的那出《狐女夜奔》来说吧，里面的狐女，卖油郎，老财主，狗腿子都是他自己制作的，尤其是那个美丽痴情的年轻狐女，是他花了无数心血裁剪出来的。

　　那狐女的样貌多俊俏啊，就跟现实中的真人一般吸引人心。

　　大牛喜欢在一个人的时候对着那狐女说话，其实也就是他自言自语，他从来没有期望狐女能够在什么时候回答他，虽然他有时候也会暗自想想，哎，若是这五官样貌清秀的狐女真若是有生命该多好，那样自己就不会再这么寂寞了。

　　但有时候他又会提醒自己说，大牛啊大牛，你这真是在做白日梦啊，就你那个丑样子，就算狐女哪天真的具有了生命，她又怎么可能看上你呢？

　　不过同时另外一个自己又会说道，她怎么不可能会看上自己呢，这狐女的样貌都是我给她的，她又怎么会跟别人走呢？

　　可是，那第一个自己又会反过来驳斥道，就算这狐女哪天真的有了生命，她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啊，既然是你给了她生命，那她就算是你的女儿了，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可以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呢，这不是乱伦吗？

　　虽然在现实中狐女没法跟自己沟通交流，但每次一到梦里的时候，大牛都可以听见那狐女笑容可掬地跟自己说话。

　　“大牛，我这马尾辫的发型有点老气了，你帮我改成小刘海吧。”有时候狐女会对大牛说道。

　　第二天，大牛便将狐女的发型改成了小刘海，一到夜里果然便发现狐女变得比以前更加高兴了。

　　“大牛，你将我裙子的颜色换换呗，”有时候狐女又会这样说道，“我想穿件旗袍试试。”

　　大牛于是又将狐女的裙子改成了旗袍，一到夜里狐女又比以前更高兴了，而且还问了他一个问题：“大牛啊，说实话，你想不想娶我做老婆啊？”

　　“想……有点想……哦，不，不想，不想……”对于狐女的这个问题，大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竟有点手忙脚乱了起来。

　　“你别骗我，我知道你其实是想的，”狐女笑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在这边的修炼已经足够了，我明天就可以重回人间跟你在一起了……”

　　"重回人间？你为什么用‘重回’这个词语？"大牛正想问个明白，但那狐女已经从梦中消失不见了，大牛的美梦也清醒了。

　　哎，不过又是一场梦罢了，不能当真的，大牛对自己说道。

　　那一个夜里大牛为乡亲们表演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里。

　　此时的大牛已经非常饥饿了，可是他又懒得做晚餐了，因为他同时又非常困顿了，他多想家里能够有点现成的食物可以填填肚子，吃完后好早点入睡啊。

　　但他知道家里没有可以吃的东西，连根红薯都没有。

　　哎，还是早点上床睡觉吧，明天早餐多吃点不就得了。

　　就在他打算朝卧室走去的时候，忽然，鼻子里飘来一阵香喷喷的滋味。

　　他的食欲又一次被勾起来了。

　　不，不，不——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睡觉吧，这阵香味一定是从邻居家里飘过来的，别说自己今晚没做饭，就是做了，自己的手艺也没那么好，做不出这种香味啊！

　　但仍然还是不对，他越来越发觉那阵香气是从自己家里飘过来的，因为那气味实在是太近太真实了。

　　他赶紧跑到厨房里看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自己的灶台上居然摆满了十几样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而且都是一些平日里自己最喜欢吃，但却又舍不得花钱去买的食物。

　　到底是什么人为自己做的呢？那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口味呢？

　　按理说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母亲知晓这一切啊，可是，母亲不是早就过世了么？

　　来不及多想了，因为大牛早已经饥肠辘辘流口水了。

　　大牛夹起筷子尝了尝，味道确实一流，那又香又脆的美食渗透到了自己所有的味蕾里。

　　“大牛，怎么样，感觉好吃吗？”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动听却异常奇怪的声音问道。

　　“好，好吃，”大牛被撑得噎住了，说起话来有点难受，“太，太好吃了……”

　　可是，刚一回答完毕，大牛便忽然发现不对劲了！

　　这屋子里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啊，怎么会有人跟自己说话呢，而且还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你，你是谁？”尽管喝了口水咽下去，但喉咙里还是噎着，“你，你怎么进来的……？”

　　“大牛，我就是昨天夜里在你梦里的那个狐女啊！”对方回答着说，“难道你忘了吗，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我会出现的吗？”

　　“你，你，开什么玩笑……”大牛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人家才没开玩笑呢，”那女子又说道，“倒是你自己像是在开玩笑，至于这么害怕吗，你平日里自言自语的时候，不是口口声声说很喜欢人家的么？”

　　“真，真的是你吗，狐女？”听到那女子说话声音确实跟梦里那狐女的声音一模一样，大牛这才有点半信半疑了，“你，你现在人，人在哪里呀？”

　　“对不起，大牛，我现在还不能出来见你，”那女子回答说，“因为我现在还没脸见人……”

　　“没脸见人，怎，怎么会呢？”大牛强行按捺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你又没做错什么事，还为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怎么会说自己没脸见人呢？”

　　“因为我现在还没有自己的脸啊！”那女子回答说，“本来我在那边的修炼已经满期了，但我太着急见你，居然忘了带脸就匆匆跑过来了，又不小心在半路上摔了一跤，所以我现在就没有脸了……”

　　“这样啊，不过没关系的，狐女，”大牛回答说，“我自己也长得丑，不会笑话也不会嫌弃你的，你出来让我见见好吗，我真的很想见到你呢！”

　　“不行，你是男人当然不要紧，可人家是女孩子嘛，一个女孩子没有脸怎么见人呢？”那女子的声音非常悦耳，但却掩饰不住她内心里的遗憾。

　　大牛可以听得出来，那声音是从客厅里的某个角落间冒出来的。

　　但他知道狐女既然不愿意出来，他也不好勉强人家。

　　“那，那有什么办法让你的脸重新找回来吗？”大牛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有啊，办法当然是有的啊，”狐女回答说，“你想不想知道啊？”

　　“想，当然想啊，做梦多想看看你啊！”阿牛说的是发自肺腑的实话，他确实做梦都想。

　　“你现在就去后山的坟场，”狐女说道，“那里有一个马倌的女儿刚去世，你打开她的棺材，然后把她那个脑袋给我拧回家，我再把她那张脸皮剥下来套在自己头上，这样你就可以看见我的脸了。”

　　“这，这样行吗……”大牛问道。

　　“当然行啊，”狐女回答说，“你还不相信我吗？”

　　“相信，当然相信……”阿牛没有理由不相信，既然狐女都能够从梦里走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发生的？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不自己过去挖坟地吧？”狐女似乎看出了大牛的心事，于是又解释说，“大牛，我刚刚变成人形，去不了那种阴气重的地方，否则我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哦，原，原来这样啊……”大牛总算是知道了。

　　虽然他心里还有些害怕这大半夜的过去坟地，而且还要挖人家的棺材，剥人家的脸皮，可是，他内心里又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感——他实在是太想看看这狐女到底长成什么样了。

　　于是，大牛带上火把和锄头到达了那片乱坟场。

　　那乱坟场一带绝对是个可怖骇人的地方，都是些穷人家死后的下葬处，那些坟墓都简陋到了极致，一场大雨便可以冲垮好几座，还有野狼也可以刨开泥土直接从坟墓里找人肉吃。

　　更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员死后，没有入土就抛在了这里，这些尸体是乌鸦和夜猫们的最爱。

　　但大牛还是鼓起勇气，在丛丛鬼火的映衬下迅速挖开了马倌女儿的棺材。

　　还好，幸亏那棺材是昨天夜里才入土的，并没有被野狼和乌鸦吃掉。

　　大牛用锄头将马倌女儿的头颅割下后，便提在手上回到了家里。

　　“真是太感谢你了，大牛哥，”狐女的声音又一次在屋子里飘荡，“人头你先放地上吧，不过先请你出去回避一下，我换好脸后就会叫你的。”

　　“好，好吧。”尽管大牛有点好奇地想看看狐女换脸的过程，但他不想让她不高兴，还闭上门出去了。

　　没一会工夫，大牛便又听见里面叫了一声：“大牛哥，你可以进来了。”

　　于是大牛推开门重新进了屋子。

　　当他就着烛火看见椅子上坐着的那位绝色佳人时，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产生幻觉了！

　　这不正是自己用剪刀和不料裁剪出来的那个皮影人狐女吗？

　　对，就是她，就是那个自己每天表演时看见的，每天夜梦里遇到的那个美丽的狐女啊！

　　如果说以前自己对她的美貌还只停留在设想阶段的话，如今可是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啊！

　　“狐女，你，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呢，简直是太神奇了！”大牛不禁要问道，“可，可是我见过那马倌的女儿啊，她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个自然不方便透露，”狐女嘴角弯弯一笑道，“对了，大牛哥，你以后没必要问这个问题了，我每天负责给你做饭洗衣不就是了？”

　　“可，可是，你，你住哪里呢？”大牛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然是跟你一起住啊，”狐女脸上表情有点顽皮地回答说，“难道你就不想吗？”

　　“想，当然想，”大牛承认道，“可，可是这一切也来得太快了吧，要，要不我们先等等，慢慢培养一下感情……”

　　“你都在我身上花费好几年的时间了，”狐女又妩媚地笑笑说，“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不深吗？”

　　“深，自然是深，这些年里你就像是我的一个亲人一般了，”大牛摸着良心说，“可，可是这种事情……我们还是不必操之过急吧？”

　　“操之过急？大牛哥，我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狐女立刻收起自己的笑容，肌肉僵硬地瞪着大牛说道。

　　“什，什么秘密，你，你说……”

　　“你知道吗，我在人间的时间只有七七四十九天，”狐女说道，“四十九天后我将又要回到那地方去，你说我们要不要抓紧时间啊？”

　　“只有七七四十九天？”大牛惊讶道，“对了，你说的那地方是指什么地方啊？”

　　“阎王爷管理的地方啊。”狐女回到说，“我本来是个二十年前去世的女子，但阎王爷见你对那皮影狐女投入得太深了，所以就将那狐女的灵魂附加在了我的身上，但阎王爷太小气，他只给了我七七四十九天。”

　　“那，那是得抓紧时间啊……”大牛终于算是想通了，“狐女，不如我们今晚就成亲了吧？”

　　“嗯，能跟你在一起我非常开心，”狐女说，“大牛，你知道吗，四十九天对于你们人间算是很短暂，可是，对于我们阴间却是很漫长的……”

　　“哦，还有这种事情？”大牛问道。

　　“对啊，或许你听说过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说法吧？”狐女反问大牛。

　　“嗯，听说过。”

　　“或许你没有听说过，其实还有一种说法，”狐女又说，“其实人间一天，也相当于我们阴间一年的。”

　　“哦，”大牛有点信了，“那我们就好好珍惜这段难忘的时光吧。”

　　从此以后，大牛的生活中开始变得多姿多彩了起来，狐女心灵手巧，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大牛在外面演皮影戏更有劲头了。

　　只可惜四十九天的时光还快就过去了，眼看着这一天就是最后一日了。

　　“大牛哥，我就要离你而去了，”狐女的心里有些依依不舍，“以后你要记得替我好好照顾你自己，要按时吃饭，天亮了要多穿点……”

　　“你别再说下去了，狐女，你这样说得我好心碎，”大牛已经泣不成声了，“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啊……”

　　“大牛哥，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啊……”狐女哽咽道。

　　“真的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办，”大牛的心碎得跟饺子馅似的，“狐女，真的没有一点办法让你在我身边多留几年吗？”

　　“本来是有的，”狐女的脸上全是泪花，“可是现在不行了……”

　　“狐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大牛不知所云。

　　“大牛哥，虽然阎王爷只给了我四十九天的阳寿，可是那天我急着跑到人间，忘了带上自己的脸，”狐女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说，“所以阎王爷再也认不出我了，可是，我怕你见到我没有脸的样子会害怕，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让我过去把马倌的女儿从棺材里挖出来，对吗？”大牛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是啊，这样一来阎王爷就又可以找打我了。”狐女回答着说。

　　原来是这样！大牛现在总算是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狐女是有机会一直活下去的，但她为了让自己看到她那张美丽的脸蛋，居然可以牺牲自己这来之不易生活在人间的岁月。这是一位何其伟大何其感人的女子啊！

　　大牛已经泪流满面了。

　　“你真傻，狐女，你真是个傻姑娘，”大牛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哭红了，“其实你完全没必要的，我自己就长得丑，就算你没有脸，我也绝对不会嫌弃你的……”

　　“你别哭，大牛哥，”其实狐女这样安慰着大牛，自己的脸上也早已经哭得不像样了，“能够跟你生活四十九天我已经非常欣慰了，这种短暂的快乐让我很知足……”

　　“不行，我必须把你留在人间！”大牛口语非常决绝道，“我去请西村的李大娘出马，据说她懂得一些神仙手法……”

　　“没有用的，大牛哥，”狐女一把拉住了急欲冲出屋外的大牛，“我们把人家的尸体从棺材里挖了出来，这是非常缺德的事情，李大娘不会原谅我们的，天上的诸神也不会帮助我们的，而且以后我们在梦中也没法见面了，因为我们做的那事情真的很不道德……”

　　“不，无论如何我都要李大娘试试……”大牛还是想往门外跑去。

　　“不，去了也没用的，”狐女又阻止了他说，“大牛哥，我要你在最后这段时间里留在我身边，你快快抱着我，我好冷……”

　　已经距离夜里十二点很近很近了，狐女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于是他便对大牛说，“大牛哥，昨天夜里我偷偷在你背后刺了一副我的头像图案，我要你永远记住我，你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可是，你为什么刺在我背后呢，”大牛问道，“刺在背后我看不到啊。”

　　“我相信我的样子已经印刻在了你的心里，”狐女回答说，“我刺在你背后是想让你未来的老婆看到的……”

　　说完这一句，恰好十二点的钟声便敲响了，狐女安详地躺在大牛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狐女的眼圈里满是泪水，嘴角却挂着浅浅的微笑。

　　看得出来，她离去的时候是喜乐搀和，百感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