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2023年10月26日 作者:南香蔓 来源:鬼怪屋故事网 短篇怪谈
一
“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连个小孩子都带不好?”
我站在屋子中间,垂着头,一声不吭,承受着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的如箭般锋利的责骂。射出这些箭的不是别人,正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我偷偷用眼角看了他们一下,此时此刻,他们那么陌生。
爷爷骂完我,就去安慰哭泣的奶奶,小姑骂完我则安慰心急如焚的东姨。我刚刚还是这家人关注的中心,此刻又被扔在那里,如同空气。
虽然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我在这个家的地位并不怎么高,但起码所有人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亲情在表面上尚且可以维系。而今我沦为整个家庭的罪人,不过是因为,我把东子弄丢了。
东子是东姨的女儿,在东子一周岁生日后,每天白天东姨便把东子送来奶奶家,每月支付给奶奶数千元的看护费。在东子三岁那年,奶奶认东姨做了干女儿,从此逢年过节东姨一家四口一定会来奶奶家,跟我们一起聊天吃饭,仿佛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跟我们相同的血液。
东子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最疼爱的宝贝,她总是被围在最中间,我们看着她咿呀学语,看着她蹒跚学步,我们把她喜欢的东西全都给她,她笑的时候我们争相抱她,她的小嘴一歪我们就立刻答应她的所有要求。
我们是如此爱她,更别提与她朝夕相处,伴她长大的爷爷奶奶了。
弟弟拉开门走进来,后面跟着东子的爸爸和哥哥。他们是出去找东子的。他们站在屋子中央,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弟弟摇头:“没找到。”
奶奶的哭声再次响起,东姨强忍着眼泪向东子爸走去,经过我的时候看都没有看我,仿佛我不存在。她声音颤抖着对东子爸说:“要不报警吧,我怕晚一秒就多一点危险。”
我知道他们担心什么。电视贩卖儿童的报道屡见不鲜,流传在街头巷尾的摘取人体器官的传言,更是弄得大家人心惶惶。我们不希望任何一种状况发生在东子身上。我们谁都希望东子快点回来,就像以前一样,坐在专属于她的小椅子上吃午饭。
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谁也没心思说饿。他们在沙发上坐成一排等着警察,我还是站在原地,站在他们对面,像要被宣判命运的罪人。没有人跟我说话,他们唯一想起我的时候,就是把他们的恨化成目光,在我身上扫射的时候,我感到每一寸皮肤都在被那种眼光炙烤着。
“你好好想想,上午你都带东子去了哪里?”东姨终于对我说了一句话,声音却像是武侠小说中沾满了黑色毒汁的寒冰。
二
“上午你都带东子去了哪里?”坐在我对面的警察,拿着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目光如鹰。
“没走远,只去了小区后面的街市。”我如实说。
“你什么时候发现东子不见的?”
上午街市人头攒动,因为害怕东子走丢,我特意用力地攥着东子的手。没走多久东子对路边售卖的金鱼有了兴趣,我怕离家太久大人担心,就有些强硬地拉住她离开金鱼摊位。东子可能因此跟我生气了,甩开我的手独自走在前面。她才那么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我来不及跟上她……就把她弄丢了。
“你为什么不跟紧她?你眼睛是瞎了吗?连一个小孩子都看不好!”一旁的东姨朝我嚷着,眼泪从她眼睛里掉下。
问我话的警察冲她扬了扬手,又叫一个年龄稍小的警察去街上调查,然后对我说:“你去楼下等五分钟,我要问你家人一些问题。”
我关上防盗门,像往常一样下了楼,在拐角处停下,踮着脚,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回到门口,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防盗门上。
我听到那个警察问:“刘青维平常对东子怎么样?有没有可能是她刻意丢弃小孩?”
话一出口立刻响起否定的声音,爷爷说:“这不可能。我这个孙女特别乖巧懂事,对她这个小妹妹也很好,绝对不能做这事。”
我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乖乖女,我有礼貌,不惹事,我总是稳稳当当走路,稳稳当当做事,所以他们敢让我独自带东子出去。
若是换弟弟要带东子出去玩,他们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在他们眼里弟弟淘气至极,是整个家最不靠谱的人。虽然知道弟弟也会保护东子,但他们绝不敢把心头肉交给一个调皮鬼。
约莫着过了五分钟,我敲开门,没过多久那个小警察跑了回来:“有人看到一对卖衣服的夫妻,把一个小孩抱进了面包车,当时以为是那夫妻的孩子就没在意。我问了问,那孩子的体貌特征跟东子基本相符,而且也是五六岁左右。”
“卖衣服的夫妻啊?”奶奶皱着眉头仔细回想,“我前几次带东子出去好像看到过,那俩人一直盯着东子,那副样子就像人贩子。”
奶奶说这话时,东姨神色怪异地看了眼东子爸,两人好像用眼神交流了什么。东子爸打开门说:“你们跟我走吧,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们。”
三
这天晚上,东子爸爸果然带回了东子安然无恙的消息。一家人忙追问着,东子爸爸的笑容却收了起来,印象中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又严肃又犹豫,似乎在踟蹰着怎样开口。
“我让她妈妈先带回家给她多穿件衣服,一会儿就过来。”东子爸爸说,“在他们来之前,我想说件事,拜托大家,千万不要让东子知道。”
他说的事情的确不能让东子知道。
他说,东子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在东子出生五个月后,他们付了三万元钱,从东子的亲生父母手里接过了东子。
“当时说好了,他们不能来打扰东子的生活,更不能让东子知道他们的存在。其实那几天不光大妈看到了他们,我也看见了。我当时也是心软了,毕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们一定想知道女儿生活得怎样,我就没去管他们。”
“他们说当时看见东子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哭,那哭声就像割在他们心上。他们在冲动之下抱走了东子。”
东子爸顿了顿:“这么多年,我们把东子当亲生女儿,对她比对安于还好。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偏私着她,安于可是我们的亲儿子啊。”
一家人震惊得说不出话,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是东姨抱着东子,后面跟着安于。
看到东子,全家人立马围了上去。她如一只兔子般睡在东姨的怀里,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似乎正在做五彩缤纷的梦。她不知道这一天,大人们为她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
安于进门后,跟以前一样漠然地坐在沙发上。这个十岁的小男孩戴着厚厚的眼镜,把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眼镜后面。他比我更沉默寡言,每次来奶奶家都独自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电视,似乎连眼球都一动不动。若跟他说话,他只会挤出一两个字,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
我一直觉得这个小男孩又木又呆,因此有点讨厌他。而现在,在所有人都在为东子的归来,开心得合不拢嘴的现在,在所有人从看到东子的那一刻起,就重新充满活力的现在,我分明从他藏在镜片后面的深邃双眸中,找到了某些熟悉的东西,
我猜我终于找到了同类。
这个世界居然有人和我一样,厌恶那个小家伙。
是的,我讨厌东子,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讨厌她。
我记得东姨第一次把她抱来时的情景,彼时才一岁的她躺在东姨怀里,眼睛睁得很大。弟弟好奇地走到她旁边,试图逗她开心。我不得不跟了过去。说也奇怪,先前一直很安静的她,在看到弟弟的一瞬间,居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她一边发出难听的哭声,一边伸出两只胖胳膊,目光停在我脸上,身子向我倾了过来。
那眼神似乎在说,我命令你抱我,你必须这样做。
东姨说:“东子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呢!”说着要把东子递到我怀里。
一股嫌恶之感在血液里炸开,我笑着往后退了退:“我不会抱小孩子的。”
弟弟趁机把东子接了过去,学着东姨刚才的样子,姿势滑稽。他很有耐心地哄着东子:“别哭了啊,来叫哥哥。”
东子哭得越来越厉害,而且目光从未离开过我。看着她的眼睛,我莫名其妙地有了种预感,我觉得我被这小家伙缠上了。
日后她成了这个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他们对她渐渐有了发自内心的爱。在她面前,我们所有人都要让步,即使是弟弟——这个奶奶唯一的孙子,也一样要让步。
我记得去年所有亲戚都聚在奶奶家,给弟弟办生日聚会。而开席后东子戴着本该属于弟弟的生日帽,吃了第一块生日蛋糕。她毫无教养地,用手直接去抓她能抓到的任何饭菜,再把不喜欢的蔬菜扔回盘里。她让菜油涂满她的下巴,让饭粒粘在她的衣服上,她用油乎乎的手,拽身边人的衣服,那副样子实在让人恶心。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吧。
即使是被抢去风头的弟弟,也在纵容她。虽然有时他会欺负东子,但大家都知道那是善意的。他似乎丝毫没有因自己地位的变化,而有丝毫怨言,相反还很心甘情愿。
而我做不到。我本来就是这个家最不被重视的人,她出现后我才明白,我的地位居然低到,可以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家伙打败。
在大人眼中,我是温柔又体贴的姐姐;在兄弟姐妹中,东子最喜欢的也是我。我推着婴儿车带她逛街,抱着她看电视,在她大一点后,陪她玩她喜欢的游戏。大人们都说我是最疼她的,因为他们不会知道,我抱着她时会暗暗用力掐她的肉,我带她出去并不是逛街,而是去了停止施工的建筑工地,把她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楼里,自己则躲在远处享受她的哭声。
那天上午她非要我带她去逛街,为了维持‘好姐姐’的形象,我答应了。我带她来到拥挤的街市,她的小手攥着我的手,生怕跟我走散。正因如此,我突然有了个让人兴奋的念头,我想知道如果把她丢在这里,她会有怎样可笑的反应。
她的确被路边的金鱼吸引了,不过我并没有拉她走,而是在她专注地着看金鱼时,悄悄松开她的手,随着人流离开。我躲在一辆车后面偷偷观察她。她终于发现我不见了,开始四下张望想找到我,她的双手握得紧紧的,小脸也紧绷着,再没有往常在奶奶家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儿。在确定找不到我后,她站在人群里,嘶声裂肺地哭了起来。
任她哭了一两分钟,我刚准备去找她,却看到原本在卖衣服的女人,忽然蹿了出来,不由分说抱起她,大步跑回路边的车旁,将她扔了进去。同时她身边的男人,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塞进了车,迈进驾驶室,也不顾拥挤的人潮,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失控般冲了出去。
我不是没想过要阻止他们,但阻止他们的理由,也仅仅是我无法跟家人交代。我想了想,收回了迈出的脚,目送那辆车离开。
四
那件事后,所有人都在为东子归来而感到庆幸,他们对她有求必应,就连在高级烹饪学校学习的弟弟,也开始每晚亲自下厨给她做晚饭。酸甜可口的杨梅汁,法式香煎鸭肉,许多色香味俱全的菜,光是闻着就想尝上一口,可贪图省事的弟弟,每次只做够东子吃的份儿,我只有在旁边眼红的权利。
她拥有的爱是我从未得到过的,我原以为这个家原本就是冷漠的,并习以为常。而今才发现他们居然也会爱。
我更加讨厌她了,我每天都在想着新的计划折磨她。实施这些计划实在是太简单了,那个小笨蛋,还是像以前一样依赖我,尽管出了那件事情后,大人们已不愿意我跟她单独在一起,但是,我说过,他们会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他们只允许我带着东子在小区附近转转,可这就能阻止我的报复吗?我只要装出一副在跟她玩的样子,就可以用松树尖锐的针叶刺她的皮肤,让她脱了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积水中,我说你过来我们比谁的力气更大,她就真的傻呵呵地过来跟我比。我说你看,姐姐把这么大的石块举在你头顶上,你害怕吗?
她说不怕,两只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悬在头顶的石块。她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呢,我多想松开一只指头,让她永远睡在这里。
我才没那么傻,为了她而毁掉自己的一生。
来日方长,我还有许多时间在她身上试验,我所能想到的所有邪恶想法。并且我相信,随着技巧日渐娴熟,我可以做得越发不露痕迹,不会被任何人发觉,又能给她最痛的煎熬。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就亲眼目睹了我对她做的一切。
五
那天我带着东子走在小区狭窄的巷子里。一只野狗在不远处舔了舔路上的一块巧克力,摆着尾巴离开了。东子并没有看到这一幕。我露出失望的表情,指着那块巧克力说:“姐姐本来想给你一块巧克力,结果没拿稳滚到那边了,你去拿过来吃吧。”她听后,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向那块巧克力跳了过去,捡起地上的巧克力塞进嘴里,转过头在阳光下,笑吟吟地看着我。
“东子。”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慌乱中我一时想不起,这声音究竟属于谁。
“哥哥你看,姐姐给了我巧克力!”东子冲我身后的人张开嘴。是弟弟?还是安于?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我转身,心脏像击鼓一样,在胸膛里越跳越快。他看到了,他一定都看到了,我该怎么解释?如果大人知道了,会怎样对我?
安于开了个不太有趣的玩笑:“快点咽了吧,不然嘴巴都要变成巧克力色了。”
他让她咽掉,而不是吐出来。
他说这话时的眼神,正是我熟悉的那种。我让东子先回家,站在那里与他对峙。
安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对她做的我都看到了。”
“你误会了,我在跟她开玩笑啦。”我试图撒谎。
“那你往她鞋里放石子,故意把她丢在路中间,也是在开玩笑?”
他居然看到了所有!我看着他的眼睛,这根本不是一个十岁小男孩该有的眼神。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你总是跟着我?既然你知道一切,为什么不告诉大人?”我问。
他笑:“因为你做的事,刚好也是我想要做的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真是笨,”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嘲讽,“你就不能把她丢在远点的地方吗,为什么还让她被找回来?”
我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孩,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夺去了本该只属于他的宠爱。那种一天天逐渐累积起来的恨,让他过早成熟,他恨她和他的父母,他认定所有人都抛弃了他,所以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冷冷地目睹另一个人折磨他的仇人。
他说,自从东子来后,他都是活在怨恨里,唯一令他开心的事情,就是看到东子被我折磨。那次他站在小区门口,看着东子被抱走,竟然兴奋得哭了出来。
“可她却回来了,以前的日子又要开始了。我不想那样了,我就希望你再把她弄丢一次。”他的眼镜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我不会为你去冒这个险。”
“那我就告诉他们我看到的所有,他们不会不相信我。”
我又何尝不想让东子消失,但失败的几率太大,我没有勇气尝试。我内心有过比让她失踪更残忍的计划,我想过要将她推到飞驰的车下,产生过把她小小的头,撞到墙上的念头,有过用水果刀划开她脆弱血管的冲动。但代价太大了,她已经毁了我在这个家的地位,我绝不能让她再毁掉我的人生。
现在我知道,被毁掉的不只我一个。只有我们能看清那个小女孩的真面目,她根本就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天使,而是满脑子装满阴谋的恶魔。她蒙蔽了大人们的双眼,但无法骗过我们。
安于知道我同意了他的要求,脸上流露出小孩子一样的笑容。这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六
不巧的是那天之后,这城市接连下了几天的雨,雨水汇集在街道上,靠路边的井盖被打开,雨水如浑浊的河水般涌入井中。
雨停后是上午九点,大片的乌云飘在天空。东姨一家又来奶奶家吃晚饭,我暗示安于后带东子来到巷子里,陪她把一片片树叶放在积水中,目送它们坠入不远处的井里。缓缓流动的污水,并不能映出我的模样。抬头,看到安于如约赶来的身影。我低声问东子:“东子,你喜欢你哥哥吗?“
“不喜欢!”东子皱起了眉头。曾听东姨多次说过,在家里安于极少跟东子说话。
“你哥哥也不喜欢你,”我顿了顿,刻意用惋惜的语气说,“因为你是你妈妈捡来的小孩。”
“姐姐骗人!”东子把手中的叶子扔在地上朝我大喊。
“姐姐说的是真的,你是被你妈妈从很远的地方捡来的。所以,你爸爸妈妈最疼的还是你哥哥。”
东子嘟着小嘴,一言不发。
我看着安于慢慢走近,继续说:“以后即便安于打你,你爸爸妈妈也不会管。他打你你也知道吧,比打针还疼。他跟姐姐说过,以后只会让你住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给你蛋糕,不给你芭比娃娃,不会让你跟小朋友一起玩,因为那些都是属于他的。”
看着她红了眼眶,马上就要哭出来,我伸手摸摸她的头:“姐姐知道你害怕这样,姐姐教你一个办法,你看那里。”我指着不远处的水井,“从那里下去,可以到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还不会有人跟你抢,姐姐就常常去那里玩。你想去吗?”
东子半信半疑地看看那口井,不断涌入井口的积水再无踪影,似乎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安于已经走近,我冲他颇有含义地一笑,再次低下头对东子说:“姐姐带你过去看看,好不好?”
三个人站在井边,看着水流涌下黑漆漆的底部。东子认真地伸长脖子向里张望着,我看到安于抬起双臂,似乎用足了力气,向她伸了过去。
“东子你看,姐姐说的地方就在那里!”说话间,我一步蹿到东子身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毫无防备的安于推了下去。
耳边响起东子的惊叫,我蹲下将她搂在怀中,拍着她的头:“不怕不怕,哥哥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这下就不会有人跟东子抢好东西了。”
相比这个五岁的小孩,一个心思深不可测的怪人,对我的威胁更大。他抓着我的把柄,我顺了他一次,但不想次次做他的木偶。小孩子终究头脑简单,他不会想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宁愿除掉我的同类。
回到家中东子按照我说的话,对安于的事绝口不提。开始大人们以为,安于只是在外面贪玩,但到了午饭时还是不见安于的身影,他们四下寻找无果后报了警。东子被弟弟送回东姨家睡觉,一家人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直到一个小时后,电话铃声响起。
东姨接着电话,然后猛地站起来,“他们在下水道里发现了安于,他还有微弱的气息,他正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快走啊!”
他还有微弱的气息。
如果他活了下来,如果他醒了过来,如果他说出一切……
七
停息了半天的雨再次光临,大人们全去了医院,留我在家等待东子。独自留在这房子中的我,每一秒都坐立难安,我不安地踱步,不停地祈祷他不要醒来。在祈祷时又觉得这屋中有个我看不见的人,躲在暗处,嘲笑着我那阴暗的想法。还好窗外暴雨不停地嘶吼,才让我能说服自己,只是出现了幻听。
天快擦黑时雨小了些,接到东姨打来的电话,大致讲了下安于的状况。由于发现得较晚,安于此刻还在深度昏迷中,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但是奇迹出现的希望十分渺茫。我嘴上说着鼓励的话,她不知道,电话这边的我有多么激动,我分明感到自己心中的天空,顿时雨过天晴,撒下一地阳光。
挂了电话没多久,窗外远远飘来一把熟悉的小伞,东子在雨中踉跄着向奶奶家走来。她穿着粉色的衣服,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厌恶之情顷刻涌上心头,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弯腰后退躲进了卫生间,甚至没来得及打开卫生间的灯。
我不想看到她,不想跟她待在一间屋子里,我没有弟弟那样的耐心,我讨厌她。
先是单元防盗门的铃声,接着是她站在水泥台阶上敲窗户的声音,然后是她哭喊着叫奶奶的声音,最后耳边一片寂静,只剩暴雨拍打地面的声音。在这黑暗狭小的房间里,时间走得很慢,我不敢拿出手机,生怕看到一张兀自飘在半空的脸,更怕那是安于那张僵尸般的脸。我更不敢肆意呼吸,就好像会被东子听到一样。可能过了十分钟,又或是半小时,总之我觉得,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黑暗了,于是打开门,轻声慢步地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窗台下面,紧紧贴着墙壁,小伞飘到了远处。
我出门把她抱起,她的身体在轻轻发抖,小脸呈青色,嘴唇发白。看到我,僵硬的脸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双眼闪着求救的目光。我将她放在奶奶家沙发上,拿过电话喊道:“东姨你快回来啊,我刚刚才发现东子早就醒了,她一直在外面玩水。她现在好像有点发烧。”
东子被送进了安于所在的医院,更多大人守在东子的病房外,我则来到安于的监护病房。只有弟弟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隔着玻璃,我看到他身体僵直地躺在床上,我多期望此刻能亲眼看到他的灵魂脱离他的身体,飘在屋顶化成空气。
回到东子的病房却空无一人,连东子也不见了。问过护士才知道,东子居然被送到了楼下的急救室。我的心瞬间沉入了海底,还未等护士说完就向急诊室冲去。我知道我将面对的,又会是劈头盖脸的训斥,也可能是比毒箭还让人痛苦的目光,但此刻的我必须装出一副又担心又着急的样子,我要跑到让自己大汗淋漓呼吸急促,他们才会相信我,我做好了接受他们任何惩罚的准备,可是,我没想到,东姨一看到我,竟一把将我揽进了怀里。
“青维,谢谢你,要不是你,东子就真的没救了。”她在我耳边哭着重复这几句。大人们都看着我,眼中是他们从未赐予我的柔和目光。
我问:“东子不是发烧了吗,怎么会送到这里?”
东姨擦了擦泪,满脸后悔:“都怪我,这几天晚上贪图方便,在路边摊给她买了些小吃当夜宵,要不是这次发烧,引起呕吐和腹泻,也不会发现东子食物中毒了……总之青维,真的谢谢你!”
食物中毒?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最后定格在一个大胆的猜测上。这个猜测让我自己吓了一跳,我这才真正地明白,这个家还有一个演戏的高手。
八
百度上说得很清楚,杨梅与鸭肉同食可引起食物中毒,羊肉与西瓜同食可能导致死亡。关上手机,我来到楼上安于的病房外。
“医生说东子食物中毒,现在正在抢救。”我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旁边,是刚满十六岁的弟弟。
他听后跳了起来:“严重不?有没有危险?”
“你是在担心她的身体,还是在失望你的计划这么早,就被破坏掉?”我仰着头看他。
“姐你在说什么啊!”他的表情特别讶异。
我笑,“东姨以为是路边摊的小吃,导致食物中毒,真是可笑,每天那么多人在路边摊买小吃,怎么就她家东子身娇肉贵,生病了?”
弟弟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我,为了表明我们是同类,我将对东子所做的一切都讲了出来,然后说:“如果导致她食物中毒的不是路边摊,那么就只有你了。你是高级烹饪学校的尖子生,东子每天晚上,都会吃你专门为她做的饭。那些饭我以前只觉得哪里不对,今天终于明白了,你用的是食物相克的原理。”
看似调皮的弟弟,其实是同类中手段最高的策划者,我和安于带给她的,不过是肉体上的疼痛,弟弟给她的,则是五脏六腑,渐渐被腐蚀和破坏。
弟弟像是终于找到了知己,诉说着压抑许久的心里话。他原本是这个家,呼风唤雨的小太阳,却被一个外来的家伙抢走了风头。他迁就她,谦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家伙糟蹋掉自己忍痛放弃的宝贝。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在意他,他当然恨极了那个小家伙。
我听完,微笑着拍拍他的肩,站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楼道。我想我现在应该想想若安于醒了,我该编个怎样的谎言,让他继续跟我站在一边。楼下那个亲爱的小家伙,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十分好奇,这个家还会不会有人跟我们一样,只在表面爱着你。我真的想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人,在你身上用什么手段,换回他们丢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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