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会死的鬼牙
2022年03月31日 作者:鬼怪屋 来源:鬼怪屋故事网 短篇怪谈
这湓港湖村和汉川的其它村落不同,房子不是七零八落地凑在一起,而是沿着村中的一条小河一溜齐的排开,其间绿树掩映,显得极其整齐规矩。
半个多世纪以前,这里是一片满是芦蒿的浅湖,几十年的沧海桑田,便愈填愈平,愈塞愈高了,如今能保持几十年前海拔高度的也只有村中的这条河了。
县城离村不远,城边有一个造纸厂,每每伏天将近,造纸厂的排污管就像人憋不住尿似地总要汩汩地排出许多污水,七弯八拐地流到湓港湖的这条小河,年年如此,河里也积起了一尺来深的黑泥,村里的那群小家伙打股泅(狗爬式游泳)时,河底总冒出淡淡的沼气,水是脏点,好在没人嫌弃,做饭烧水照用不误。
这条河给人们带来了许多,也带走了许多,带来的像何面上的浮萍,带走的像沉淀的肥泥,都成了鱼的最佳食粮,无论香臭甘苦。
十月的小河已经干涸成小沟了,倒映在绿水里的是微黄的树、苍白的草。枫杨树干枯的果实,像无底的小帆船在水面上飘浮,轻风一起,帆船便会在水面上前进一段距离。要干未干的河岸,皲裂着浅细的缝隙。除了那些不知冷热还逡巡在绿水上的鸭子和鹅,一切都好像在天地间找到了一床温厚的棉被,随时都准备倒头睡下。这正是湓港湖孩子们挖鳝鱼的季节。
早晨,南岸李家的阿涛便拖着比他还长的铁锹和他的伙伴们向河边进发了。
翻过土堤,便是杂树丛生的河坡了,摇动的枝叶扯下星星点点的阳光在地上,头顶的树织成一张网,网住河、网住岸、网住这群孩子们,而河水像一条瘦弱的白鳗冲破重网游向大阳升起的方向。
阿涛和伙伴们一起走下河坡,太阳的光斑便不时地在他黝黑的脸上和晶亮的额角反射出金色的光。阿涛今天穿着他最喜欢的裤子——一条泥黄的裤子,是幺姑送给他的。幺姑说:“阿涛,这布穿着总不会脏。”真的,这裤子总是那样,看上去一点也不脏,说脏的也只有洗裤子的妈妈。
阿涛走得很慢,落得另外几个人的后面,小黑回头叫道:“阿涛,快走呢。”阿涛赶快罢下些思想跟了上去。早点去挖,今天早饭一定要让幺姑多吃点鱼。阿涛在心里说。
阿涛今年七岁,幺姑出嫁时他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天幺姑是哭着走的,阿涛清晰地记得在许多人的簇拥中,幺姑那长垂着的黑发的背影,颀长而丰满,像一株嫩绿而又茁壮的高粱在夏的晨风中舞动。
在一段泥很深的河岸,阿涛和伙伴们一人分了一小段,就开始挖了起来。
好瘦,一条像笔管细的鳝鱼如临末日般地在阿涛的手中拼命挣扎。“啪”,鳝鱼从阿涛手里落向水里。“笨蛋,再瘦也能吃口肉哇”。旁边的小黑嗤了一声说道。阿涛也没应答,狠狠地瞪了小黑一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幺姑这次回来这样的黑瘦,在阿涛的记忆里,幺姑只回来了三次,一次是刚出嫁后的几天,一次是抱着刚满月的龙子回来的,再就是这次病着回来,而且一次比一次黑,一次比一次瘦。为此,奶奶曾一次又一次地叹息,叹息给幺姑找错了人家。
“你怎么这么呆,那干泥里面也会有鳝鱼?”又是小黑的声音,在家哄的一笑,阿涛把锹拖过来站了一会儿说:“呆”,那天晚上,爸爸不是对妈妈说,幺姑得的病是胃“呆”么?这“呆”是骂人的话,这胃“呆”也绝不是什么好病。不然,姑父为什么很少来照看呢,虽然他就住在河的北岸,而且他就在桥边。
那飘渺的高粱在阿涛心中渐渐隐去了。现在幺姑总喜欢伫立在门前,看着远方绿畴万顷发呆,一看就是半天,只有风太大或腿不适时,方才进屋,在阿涛眼里,隐去的“高粱”被一茎在秋风中孑立的苍白的芦苇替代了。
这下面有个洞呢,阿涛铲开旁边的沙土,洞更清晰了,黑黑地,不知有多深,许是有一条大鳝鱼吧。阿涛开始挖起来,掏了两尺来深,洞越来越大了,似乎见了底。“笃”阿涛知道锹一定碰到在什么砖块瓦块上了,于是便从一旁撬,一个拳头大稍长的黑黑的匣子便露在土面了。
“啊”!阿涛重重的惊了一声,“怎么啦?”伙伴们都围了过来,看着阿涛手上一个棺材模样的小方匣。
“这是什么?”“像个小棺材,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兴许是往日的人留下的宝贝呢?”“说不定,我爷爷说这里是大湖的时候,走过官船呢?”“阿涛,撬开吧,看看。”
阿涛没说什么,把小方匣上下翻看着,看到有一面的正中有一个小疙瘩,阿涛想起妈妈的梳妆盒,便轻轻的按了按那小疙瘩。
匣盖“啪”地一下弹开了,一股粉红色的气体随着袅袅地升起来,定睛看时,里面躺着一节象牙状的东西。
阿涛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盒里拿了出来,把它立在手中,小东西便显得分明异常了,通体带着美丽的红色,从略显透明的小的一头开始,越往下,红色愈深,仔细看时,还可以发现上面有缕缕的绿纹,顺势盘旋而上,像一条飞舞的小龙,而且在它的周围有一株红色的光晕,此刻太阳的光正好照过来,这小东西像从老辈们的故事中偷出来的一尊玲珑的小佛塔,放散着耀眼的光。“真漂亮”阿涛说。
“嗯,真过瘾。”
“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太好看了!”。
阿涛听着伙伴们的称赞,心里美极了,脸上也带上了微笑。
“过瘾什么,好玩什么,一定是颗大猪牙齿?”小黑凑上来说:“要不,我把这些鱼和你换,让你幺姑多吃点。”
“不行”,阿涛连忙把那小东西装进小匣子里关上,像是怕谁抢去似的,不过,看着小黑比自己多两倍的鱼,又有点动心了,要知道,幺姑是最喜欢吃鳝鱼的了。
“这是一块玉吧?”小刚看着匣子怯怯地说。
“玉”阿涛一怔,突然想起爷爷讲的什么半懂不懂的和氏璧来,玉是可以治病的,阿涛自语。
我要把它送给幺姑。阿涛猛然兴奋起来用锹挑了鱼篓匆匆回家了。
身后,小黑狠狠地白了小刚一眼。
就要到家了,要到家了,幺姑的病就快好了,这是玉,能治病的玉,我挖的,阿涛几乎口里念念有词。
还没进门,阿涛便丢下鱼篓和锹。“幺姑,幺姑你看,这是什么?”
屋里幽暗而且幽静,今天幺姑没有站在门前,却躺在堂屋中的藤椅上闭目养神,两岁的龙子睡在她脚边的摇窝里,只有他睁着眼睛,清澈美丽得像幺姑的眼睛,手和脚像小桨似的划着。
幺姑深陷的眼睛慢慢睁开,像两个刚刚散去浓雾的深潭,把这屋中所有的黑暗都往里拉,阿涛心里有些怕,便静默地把黑匣子递了过去,“里面是玉。”
“啊”黑匣子被幺姑抛在了摇窝下面,幺姑的脸突然变得惨白而扭曲了,显出最可怕的表情, 阿涛赶忙奔过去,打开黑匣,抠出那块玉,“玉,能治病的玉。”阿涛把它递给幺姑,幺姑平静了一些,接过玉,左右把玩着,嘴角挂也了一些微笑,脸也开始红润了些,和玉的红光映衬在一起,使屋内增添了许多的生气,龙子的手和脚划动得更欢了。
“嘿嘿”阿涛抹了把鼻涕,开心地裂嘴笑了。
幺姑左右看着,笑容忽然间又消失了,脸上的红光也暗了下来,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幺姑,你怎么啦。”
“鬼,鬼牙,这是一颗鬼牙,看了会死的,会死的。”玉又被扔在了地上,阿涛没有去捡,看着幺姑古怪的神情,跪在她的膝前放声大哭起来。许久,幺姑也慢慢坐起来,但眼里没有泪,许久,龙子的哭声一阵阵地地盖过了他们两个的声音。
天渐渐凉了,也渐渐地冷了。
阿涛一个秋天也没有再去挖鳝鱼。幺姑已经再也不能爬起来去看绿色的田野了,其实田野也不再是绿的了,黑一块黄一块像是幺姑的脸,只有田野里间或跃进眼帘的秋池清白耀眼。显出一种回归的冷寂。
此刻,趁幺姑在熟睡,阿涛徘徊在稻场里,脑子里满是心事——都是我不好,幺姑,我不该拿那块玉给你看,害得你病得更重了。
两个多月了,小黑也来找过阿涛几次,要用他的小手枪和阿涛换玉,但阿涛没有答应。他朝着稻场旁的牛棚看——玉和匣就藏在那里。阿涛向四周看了看,没人,他便快步向牛棚走去,倏地便闪进了牛棚,牛棚里很暗,牛正在里面反刍,眼睛像两只灯笼,棚里弥漫着淡淡的尿味,不太难闻。阿涛似乎感到心在咚咚直跳,他站了一会然后朝一个墙洞方向走去。那里过去是一个麻雀窝,只是有一次伙伴们一起掏麻雀的时候,小黑在里面掏出一条蛇,幸好那蛇正在吞麻雀,没有咬他,从此以后,不管哪次掏麻雀,都没有敢碰那个麻雀窝。
此刻,阿涛伸出颤抖的手,在墙洞里摸索着,噢,还在,阿涛掏出了黑匣,轻轻地打开,红玉正静静地躺在里面呢,周身散放着红色,像一枚幽暗处的夜来香,像一团飞越黄昏的火焰,像一条在墨池水中漫游的金鱼……太美了,幸而没有像先前想那样扔掉,它的确很美,我一定要把它保存着,到我长大的那天。阿涛这样想着,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一定要保存到幺姑病好的那天,给她做一个世界上最美最美的项链,但是——阿涛想起幺姑古怪的神情,它真是鬼牙?不会的,这么漂亮的东西不会是坏东西。阿涛怀着这种激动,重新藏好黑匣,然后走出牛棚,太阳也已经升高了。
冷风吹起来,风和阳光交织在一起,又冷又暖,这种舒服劲,阿涛最喜欢了,他爬到一个向阳的小柴垛上,迎着冬晨的阳光,睡着了。
天渐渐变冷了,很冷很冷,鸟儿飞走了。河水不流了,草儿也枯了,花儿也谢了,严冬,雪厚厚地铺在地上。春天像一个美丽的女人沿着雪地中一串浮浅的脚印向前追赶着天又渐渐地变暖,雪化了、地干了,仿佛春天到了,鸟鸣着、河流着、花开着、草绿着,雪地里那串脚印的方向现出幺姑的背影。浮浅的脚印消失了,她轻快地走在那条向东的小河上,怀里抱着龙子,一身红色的衣裳,把她衬得像一片朝霞,金色的阳光铺洒在水面上,像无数延伸的手臂在迎接远方的客人,那块玉就挂在幺姑白皙的胸前,就像从地底爬上天边的一轮太阳,闪着红光,红玉蓦地变成一个小小的精灵,露出一丝儿诡异的微笑……
“阿涛,你幺姑死了。”一个声音在阿涛的耳边响着。
“别胡说,她是走了。”
“莫说梦话了,”这次阿涛听清了是小黑的声音,还没等他睁开眼,人已经从草垛上被拖了下来,“你幺姑刚死了,死的时候还喊过你的名字。”“啊”阿涛拔腿就拼命地跑回了家。
一片哭声,幺姑在藤椅上安静地闭着眼睛,像是在熟睡,阿涛想扑过,叫着幺姑幺姑,痛哭一场,但他没有,像以往幺姑熟睡时一样,阿涛甚至不敢出声的哭,怕惊醒幺姑飘然春溪的梦。
阿涛只默默地站着,没有注意他,他默默地看着幺姑的脸,幺姑也没看他。是红玉是红玉带走了你的幺姑,一个声音在阿涛心中说:“不,不,是你是你杀死了你的幺姑,”另一个声音。阿涛恨自己也恨起那块玉来,咬着牙,像一小狮子冲出了围观的人群,几乎撞倒别人。
“阿涛,阿涛,你到哪里去?”有人在喊,阿涛没有回头,很快喊声遥远了,他冲进牛棚,反刍的牛忽然地站起来,像看见另一头向自己挑战的牯牛,口也停止了错动,呆站在那里。
阿涛一把掏出洞里的黑匣,找开,倒出红玉,然后把黑匣狠狠地朝牛砸去,牛避开了,看着阿涛手中像火焰般的红玉,牛躁动了,突然猛地向阿涛冲过来,阿涛迅速避开了,牛角‘嘭’的一声,没入墙中嵌着的木柱间,阿涛心惊肉跳地从牛棚中跑出来,哀痛,恐惧,仇恨一起涌上他幼小的心头,阿涛有些支持不住。他把红玉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但它没人破,他又拿起一块砖头,狠狠地朝红玉砸去‘咔嚓’砖头断了,看看红玉,还好好地躺在那里,不服气似的放着红光,阿涛跪在地上,把它捧在手中,砖屑,一滴眼泪出现在红玉身上,不知是阿涛自己的还是红玉流的。
扔它到水里吧,我不愿让它成为碎末,这种连牛都害怕的东西要是别人又挖起来怎么办呢?阿涛不知应如何处置它。哀伤,恐惧,仇恨又多了一层无奈,你怎么要被我挖到呢?永远躺着不好吗?阿涛走到路上,看着不远处的河,想着那春光明媚的梦境,阿涛狠狠地摇头,狠狠地踢着脚边的一根木棍。一个庄严的决定在阿涛心中产生了。
隔天,阴冷的黄昏,装殓开始了,苍白的幺姑被放进那外涂黑漆,内抹红粉的棺材里,阿涛似乎今天才注意到,原来棺材里面是红色的,想起牛出生的时候,身上是红的,他想都离不开红,唉,红啊,阿涛在心中想不明白。把手展开,那块玉不也是红色的吗?阿涛把它捧在手里,庄严地走到幺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幺姑,哭声住了,很安静,只有一旁的姑父轻喊了一声“玉”,阿涛看到他无泪的眼睛更加红了。
慢慢地,比阿涛生长的七年时间还要漫长。轻轻地,比梦中幺姑的脚步还要轻,阿涛把玉放在幺姑安详的额头。
哭喊声又起来了,奶奶一把阿涛搂在她衰老的怀里,锤声“咚咚”,风声“呼呼”,哭声“呜呜”远行的脚步渐远渐弱了。阿涛依稀看见,那茁壮的高粱和那孑立的芦苇还在顽强的舞动着,搅起了满天的飞雪,它们渐渐在风中消失,忽而顽强地显现出来,但很快又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一抹淡红。
时光一天天在走,就像这河水一天天在流,有些东西沉到了水底,有些东西流向了河口。幺姑死后,阿涛虽然常到这河边,但这些话不是他说的也不是他想的。今天,他又坐在河边了,一个人想着心事,想着从这河里挖出来的红玉,想着从这河面走的幺姑,鼻子开始发酸,要是再挖一块红玉多好,要是再有一个幺姑多好,他下着决心,要是再挖一块红玉,他不给任何人看,要是再能看到幺姑,也决不让红玉再给她看到。在冥冥之中,那温暖美丽的红玉,是不是正照着幺姑安详的脸,温暖着她冰冷的身,只有那块玉才可以陪伴她,因为她们同是一样的美。两滴泪珠就要从阿涛眼里掉下来,阿涛忍住了,它们只在眼里打了几个旋,流到鼻子里去了。
以前,幺姑活着的时候姑父很少到阿涛家里来,幺姑死后,姑父似乎来得勤了,而且总是带着龙子,逢年过节,奶奶一见到龙子,便叫声“苦命的儿”接着就哭。
幺姑死后的第三年初一,姑父来拜年时,带着一个女人,她见了阿涛的奶奶便大方地喊了声“娘”,奶奶第一次没有喊“苦命的儿”只是“呵呵”地笑,望着姑父也望着那个女人,转过身把阿涛拉到面前来,让喊那个女人“姑”,阿涛看了看她的脸,眼睛落到她似乎镶嵌在脸上的红鼻子上,没有喊,只是从她手里牵过已经长得虎头虎脑的龙子来,让他叫自己“哥”,龙子叫了,阿涛感觉到龙子的眼睛很像幺姑。姑父在一旁干咳了两声,然后躬下身给阿涛抓了很多糖,笑着说:“喜糖、喜糖。”阿涛接过来全都放在龙子的兜里,龙子怯生生的吃了一块,然后便像嚼蚕豆一样,一会儿功夫便把一大堆消灭干净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阿涛已经上五年级了,不见龙子已经有三年了,记得那个女人第二年来的时候,怀里抱着小孩,但他不是龙子,叫什么虎子,那个女人说龙子现在很懂事,非要在家照门,姑父也说,叫他来也不来,奶奶听了,脸上浮上一些灰暗。
三年没见到龙子,没见他虎头虎脑的模样,阿涛很想他,想他那双像幺姑的眼睛。
虽然龙子没有来,消息还是有的,一天嫁到那边的张家闺女和奶奶谈了半天,大约是在谈龙子,奶奶听了连连用袖口擦眼睛,连连挺起上身叹气,念着“我儿命苦啊”脸上掠过一抹紫色,张家闺女终于满载着奶奶的叹息和眼泪以及阿涛的愤恨离去了,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有年纪大的客人来,就会成为奶奶哭诉的对象。内容除了幺姑和龙子还是幺姑和龙子。
一天,奶奶一直说右眼跳得厉害,口里直念:“右眼跳,灾,要遭到什么罪的。”阿涛看那样子很好笑。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一大半了,下午,一辆汽车停在了阿涛的家门口,跳下来的是姑父的弟弟,他对奶奶说:“龙子打股泅淹死了,人还没捞起来,您去看看吧。”说完,便跳上车走了。
奶奶瘫坐在椅子上大哭了起来,阿涛也在一旁抹泪,他便劲地擦着眼睛,眼里虽然模糊一片,但是龙子那双明澈的眼睛却清晰地显现在阿涛面前,同样,它们也装满了泪。
到姑父家也没用太长的时间,约一个小时吧,走在那条黝黑的木桥上,阿涛已经可以看到河北岸的吵闹声了,汉子们光着上身,不时潜入水里,又冒出水面,骂声娘,说“没有”。
上岸了,阿涛和奶奶匆忙地跑到进岸边的人群,于是人群中响起了两个女人的痛哭声,姑父也在一旁抹眼泪。许久。
“有吗?”姑父终于问了一句。
“没有。”
“恐怕是捞不到了吧。”汉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
“等他浮上来吧。”姑父补了一句。
于是嘈杂声渐渐平了,人们也渐渐散了,汉子们像是洗了一次不太舒服的澡,懒懒的走了,只有女人们窃窃的低语记录着一点什么东西。
到了桥头,姑父从奶奶身边拉过那个女人的手,阿涛可以分明地看到那手的颤抖,姑父的眼睛红红的,像一只生蛋母鸡的屁股,似乎什么时候看到过一次,阿涛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来。
“走吧,您,顺着河会找到的。”姑父对奶奶说。
奶奶拉着阿涛,远去了,脚步蹒跚。
身后,“龙子哥摸回来了吗?”依稀听到的是虎子的声音,“啪”,“呜”很毒的巴掌,很惨的哭声。
难眠的夜晚,不宁的白天,阿涛虽然有着和奶奶同样的心情,但却只能躺着,他开始害怕看到一切的眼泪,害怕听到一切的哭声。
他唯一的去处,便是河边了,此刻黄昏,他就坐在河边的木水埠上,太阳的光影,斜斜地拉长在河面上,一扭一扭地,一条金黄色的鳝鱼游过来。嘴里衔着一块红玉,眼睛狡黠地睁着,定定地看着阿涛,尾巴一摇一摆,是放掉的那条鱼吧,鳝鱼看出了阿涛的思想,平静了、僵直了,然后像蛇一样吐出舌头,成一条桔黄的路,幺姑的背影出现了,她牵着龙子在路上走着,前面一个桔黄色的圆口,蓦地闭成半圆,幺姑和龙子没入进去,路边开始长出黑绿的高粱和深黑的芦苇,一茬茬,长起来,即又倒下,又长起来,全部在风中微微的摆动。一条鳝鱼张开了大口,摇动的一切便都消失了,剩下红红的,一条一块的,都是玉,以鳝鱼的嘴为中心,时起时伏,阿涛意识到两脚都放在水里,冰冷,上面似乎有幽灵的吻痕。鱼们巴咝巴咝地大嚼着藻,味美的晚餐——日间积储的绿色生命,真的,善的,美的,鱼们没有客气,一直吃到天明,天真的黑下来了。
第二天,阿涛一觉睡到快响午才醒。屋外的太阳毒花花的,阿涛只有和奶奶坐在堂屋的中心才不太热,静静地坐着,奶奶今天特别安静。安静中似乎有一种悲伤的等待。
还是那辆车停在了阿涛家门口,姑爷的弟弟从车窗探出头,“捞到了,一起去吧。”
奶奶一怔,便极蹒跚,极匆匆地奔到汽车边,爬了上去,阿涛也跟了上去。
很快便到了。
很多人围在河边,但是圈子很大,阿涛和奶奶下车便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姑父和那女人看到奶奶到了,赶紧过来一人一把搀住,另外的手各自掩着鼻子,向龙子的尸体走过去,阿涛和虎子也怯生生地跟着去,然后静立在他们背后。
此刻,阳光像吐站火灼烤着一切,龙子浮肿着,周围泛着的灿烂的阳光,阿涛想到那双眼睛那是永远看不到的了。他们静静地站着。
“看。”虎子的小手指着龙子叫道,奇迹发生了,那浮肿的右手在太阳的加热下慢慢舒开,慢慢地,手心露出一点红色的东西,终于看清了,“玉!”阿涛叫道,是那块该放在幺姑额头上的红玉,时间都飞进了黑洞,阿涛感到胸口有一把火在燃烧,远远胜过头顶的太阳。
“这下好了,爸爸不会打龙子哥了。龙子哥把妈妈那块玉找到了。”虎子童稚的声音。
那女人猛地转过身,吼道:“小孩子知道什么,老子打死你。”打声骂声响起。“咳咳”姑父干咳了两声,俯身下去,把手伸向块块玉,但他扑空了,玉被阿涛拿到了。
“这是我的。”阿涛脸上流着泪。眼里却冒着火,直直地逼向姑父那双红眼,姑父退了两步。
阿涛一扭身跑到河边,一条鲜红的轨迹便延伸到河里,毫不犹豫的涟漪。
“还我的龙子。”
吼声、打声、哭声、哀求声和着红玉激起的涟漪,一漾一漾、顺着河水,缓缓地流向远方。
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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