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背后:双面人生
2024年05月25日 作者:鬼怪屋 来源:鬼怪屋故事网 长篇鬼话
Chapten1
阿郎自杀了。他的脚上绑着两个哑铃,肚皮上划开一条三十公分长的口子,肠子孤零零垂在外面。他的脸,纵纵横横切了几十刀,像棋盘那样,脖子缠绕着尼龙绳,就吊在房间的正中央。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自杀,尽管昨晚他跟我通话的时候说了一堆什么他已经不是他了,他无法再面对自己,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要我无论如何,要相信自己,即使发现自己的真面目,不然的话会消失……如此云云的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我想以他的个性应该不至于寻死的。
尸体移走之后,我坐在阿郎的房间里,房里的空气好冷。我看着那些熟悉的物品,有补习班的讲义,笔记本,六法全书,还有我借给他的CD唱片……我心里不由大为感慨。
我偷偷带走了阿郎的日记本。
昨天凌晨三点,也就是阿郎和我结束通话三个小时后,他开始哭泣,他的家人全醒了。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人劝得了。于是他妈妈打电话给我,要我过去劝他。等我到的时候,就看见门口停着警车。
警察说他先站在钢琴上切割自己,然后再跳下来。没人知道那三个小时,阿郎在干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继续和他聊三个小时,他一定不会死的,是我的疏忽,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三个月过去了,悲伤的情绪渐渐淡了,可是疑惑却一点儿也没减少。我怎么也想不通阿郎为什么必须寻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不可能只因为考试压力就自杀,不可能。我很想知道阿郎的秘密,却无法面对他,罪恶感太沉重了。
这天下午,我到法院送文件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她叫丁惠如,是阿郎的女朋友。她穿着律师袍,手提公文包,对着我笑。
惠如是我和阿郎同时喜欢上的女孩,后来我们用一场撞球决胜负。那时候,阿郎和我都是学校爱乐社的成员,我拉小提琴,他弹钢琴。阿郎是初中以后才学音乐的,而我从五岁就开始学琴,水平自然大不相同。不过每次合奏的时候,他从没有跟不上的情形,总是练习得相当充分。他是那种凡事都全力以赴的人。
阿郎曾对我说:“你学法律是个错误。你应该效法舒曼,改行当音乐家。”舒曼是阿郎最喜欢的音乐家,曾经学习法律,但是中途放弃法律改行音乐,而后成为一代宗师,最后死在精神病院。我说:"第一,我没有舒曼的才能第二,我比较想赚钱第三,我不想变成疯子。"
我这么说是有理由的。我的外公曾经是享誉国际的音乐家,只是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患了精神分裂症,到现在还住在疗养院中。经营铁工厂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为我预定了与音乐无缘的人生计划──升学、考试、就业,然后累积财富。对于这样的计划,我没有反感,从小就配合得很好,直到落榜两次之后,我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这块料。
去年,惠如、阿郎和我,一起在补习班上课。她考取了律师,我和阿郎落榜,从此,她的生活就大大改变,与阿郎的感情也有了变化。阿郎时常抱怨惠如,说她考上了就不可一世,而且身边总有许多男性朋友,他们的感情一落千丈,分手是迟早的事。没想到,他们来不及分手。
丁惠如站在我面前,她的微笑很亲切。她问我:“最近好吗?我打过好几次电话给你,都没人接。”
“还难过吗?我也是。”她说。
“我就是想不通,阿郎为什么……”我说。
“算了,走吧。”她再次展露甜美的笑容,拉着我的手,离开法院。我不想牵她的手,可是无法拒绝。我很喜欢她,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她了。
我和她离开法院后,找了一家咖啡馆。一开始我们还是沉默,后来提到以前学校的事,渐渐有了愉快的话题。之后一个月,我们经常见面,而且愈来愈想约会。我喜欢她,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喜欢我,然而面对死去的朋友的女友,我无法坦然向她告白。
那天夜里,我们喝了一点酒,事情发生得很自然。我第一次带她回到住处,她洗了澡,我也洗了澡,就在我用吹风机帮她吹干头发时,她抱住我,我吻了她,然后亲热。惠如离开后,我翻出阿郎的日记本阅读。从出事那天被我偷走,这本日记躺在抽屉里四个多月了,我一直没有勇气读它。或许因为与惠如发生了关系,使我的心情改变了,我感到必须面对阿郎。
密密麻麻整齐的字迹,是阿郎一贯的风格。日记相当厚,每日一篇,长达两年多的记录。其中大部分的记录,都是我知道的事,不外生活、读书,和女朋友约会等等琐事。平凡无奇的记录直到自杀前一个月,开始有了变化。
起初几天,他开始写自己的心情,记录日常生活细节愈来愈少,后来字迹变得潦草,而且完全没有记事,写的都是一些奇怪念头,最后几天的口吻甚至异常疯狂。难道阿郎发疯了吗?因为疯了,所以自杀?最后一篇日记,就是他自杀前一天,只有一句话。由上至下写着:真面目一旦出来不再辛苦。字迹很怪,看得出是阿郎的字,却又有点不像。或许这时的他已经陷入疯狂状态,连字迹都走样了。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起身打算到浴室洗澡,瞬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袭向全身。我感到这房间里有别人存在。空气似乎变冷了,就像那晚阿郎的房间。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发现问题出在镜子上。刚才站起来的时候,镜中的“自己”似乎仍在原地。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疯狂的念头?我困难地移动脚步,怀着莫名的恐惧,慢慢地回到镜前。
镜中的我并无异状,流露着相同的恐惧,和完全一样的动作。再仔细瞧瞧,要说“完全”一样,似乎又不太完全,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镜子里的世界,仍旧和镜子外一模一样,只是正好相反。我举起右手,摇晃一下,镜中人也举起“他的左手”做出相同动作。我加快,他也加快,我更快,他也更快。
等等,他好像比我慢些!虽然只慢了一点,仍让我看出来了。我惊吓得后退好几步,跌坐在地上。怎么可能慢了?我一步步慢慢接近镜子,直到几乎把脸贴上去,镜里镜外的我,鼻尖碰在一起。我仿佛感受到镜中人的呼吸──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想象。
突然间,一股强烈的惊悚感迅速蹿上全身,我头皮发麻,僵在那儿,双腿不能动弹。镜子有一股吸引力,仿佛要将我吸入。恐怖的是,镜中的我居然在笑,虽然只是嘴角的轻微笑意,我还是察觉到了。
而我,镜子外的我,并没有笑。
Chapten2
那天晚上,惠如让我尝到幸福的滋味,也是从那晚起,我再也不照镜子,我努力忘掉那晚的怪事。每周我都会和惠如约会一次,有时去听音乐会,有时候去看电影,然后共进晚餐。最后回到我住的地方亲热。她总是在亲热结束后立刻离去,从不过夜。虽然我好几次想留住她,却总是说不出口。
幸福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明天是圣诞节,今晚也要与惠如共度。白天,我陪同律师去法院参与一场审判,因为数据很多,律师需要助理在旁边协助。律师能言善道,我搜集的资料也很齐全,因此审判进行得相当顺利。
散场后,律师还要到别的地方办事,就先离开了,剩我一个人待在法院里。时过中午,法院人员都去休息了,偌大的法庭大楼空荡荡的,空调系统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呼声,加上许多日光灯管,断续的吱吱声响,声音混在一起仿佛患有肺结核的老人的呻吟。我坐在走廊的长条板凳上,低头整理资料。走廊尽头空洞而阴暗,不时传来远处踏步的回音。
突然,我感觉背后的窗户外,有人站在那儿,恐怖的直觉迅速窜升。这里是四楼,窗外应该没有立足之地。我整个背部僵硬,“有人正在看我”的直觉相当明确。我甚至听见那个“东西”发出轻微的声响,犹如昆虫爬行时的细细摩擦。
我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这时窗外吹起一股冷风,吹得我毛骨悚然,我赶紧头也不回地跑步离开。回到事务所,我没有对谁提起这事,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灵异现象。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呢?难道是因为这阵子太累了吗?我决定给自己一个假期,放松心情。
我去过的地方不多,除了台北,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老家台东了。很久没回台东,顺便带惠如回家见父母。我想,今天去接惠如下班吧,顺便告诉她这个计划,也好和她安排去台东的时间。从来没有接她下班,她一定会感到惊喜。
下班的人渐渐多了,陆续从大门口出来。这里是繁华的商业圈,下班时间人潮汹涌。没多久惠如的身影出现了,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套装,显得格外高贵脱俗,气质优雅。我正想突然跳出来让她惊喜的时候,就看见她对着一个男人笑着打招呼。她的笑容依然甜美,可我却笑不出来了。
男人亲热地搂着她的腰,并且帮她开了车门。那个男人背对着我,看不清长相。他们很快地上了轿车,上车后他吻了她一下!我整个人当场僵住。轿车开动,经过我面前,我看清那男人的长相了。那是“我”!是“我的脸”绝对错不了。不,一定是错觉,那个女人一定不是惠如,我在回家的路上反复这样告诉自己。
我无法相信惠如有别的男人,更无法相信那人居然拥有我的脸。今晚是圣诞夜,而我却发现自己遭到背叛,忌妒、愤怒、悲伤、恐惧,种种情绪一拥而上。捷运车厢里,挤满了人,更使我感觉极度不适。我开始冒冷汗。
“一定是我看错了。不是我,不是惠如,不是的……”我自言自语,诡异无比的感觉不断袭来,突然,我感到整个列车剧烈摇晃,震动,然后天旋地转。我开始想吐。
“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坐着吧。”一定是我的脸色太难看了,一个女人起身让座给我。
“谢谢,不用了……”
我睁开眼睛一看,不得了!那女人的脸竟然也是我。“哇!”我惨叫一声,引得车上每个人都朝我看过来。他们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有一张相同的脸。我几乎要昏倒了。
列车一到站,我立刻冲了出去,迎向我的乘客,每个都一脸奇怪地望着我。我低着头,捂着嘴一路快步奔跑,经过的每个人也都在看我。我不敢抬头,因为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是“我”。我穿过月台,直奔厕所,然后趴在洗手台上开始呕吐。吐了一会儿,我全身脱力地坐倒在地上,眼泪也无声无息地落下。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欺骗了我。不只是她,全世界的人都骗我,他们借着和我相同的脸,想要消灭我。我想起阿郎最后说过的话:无论如何,要相信自己,不然的话会消失……
我终于知道阿郎为何要自杀了。我不能死,我要相信自己!可是我究竟是谁?那些跟我长相一样的人,也许他们都是我。我要相信他们吗?不!他们都是骗子,他们不是我。我是独一无二的,没人可以取代。
心情混乱到了极点,现在的我只想赶快回家,回到那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我扶着洗手台边缘慢慢爬起来。洗手台前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当我爬起来的时候,不自觉地一望。我当场呆住,再度天旋地转。镜子里的洗手间,也有一个洗手台,地上有一台电风扇,墙上的字是相反的,旁边还有三道门。一切都没有异样,除了我……我不见了!
揉揉眼睛,我把脸凑上去近看,真希望这只是一面玻璃,玻璃的另一边也是个洗手间。然而,这是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镜子,甚至还贴有标签“化妆镜”。我打开水龙头,水就流出,可是镜子里却毫无动静,既没有转动水龙头的手,也没有流出一滴水。
这一定是场梦。对了,我正在做梦,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奇异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人人都有一张相同的脸,而镜子却照不出人。既然是梦,那就快醒吧!我快要不行了……突然,背后的厕所里传来冲水的声音,门慢慢被推开,有人正要出来。我通过没有我的镜子,紧紧盯着,心脏正以每分钟二百下的速度跳动,血液急速奔流,我的神经线也像琴弦一般拉到最紧绷的状态。汗水一滴滴沾湿了我的衣襟,我几乎看见那人露出了半张脸……我暴跳回身撞向那张正要开启的门,用尽全身的力量压住。
里面的人怒骂道:“搞什么!干吗把我关起来?放我出去!”
我使劲压门,心中不断重复一句话:“不是我……不是我……”随即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觉了。
四周漆黑一片……我在哪里?感觉周围空气寒冷,似乎没穿衣服,好冷。慢慢恢复知觉,嗅到浓浓刺鼻的药水味,由背部冰凉的触感,我发觉自己躺在一张铁床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天花板,昏黄的灯光。
感觉全身麻木不堪,记忆停留在捷运站的洗手间,我昏倒了,后来发生什么事呢?是谁把我送来这里?我试着运动手指,寒冷的感觉持续增强,犹如置身在一座冰柜里。我勉强坐起,发现自己果然赤身裸体躺在铁板床上。皮肤冻成了淡紫色,就像尸体的肤色。我缓缓地将双手环抱,耸起双肩,同时环顾四周。大约三十平方米左右,犹如仓库般的房间里,堆满了铁床,每张床上都覆盖着一块白布。
我困难地移动僵直的双腿,慢慢放到地板上,尽量不去看周围的铁床,慢慢地,一步步移动,离开这个房间。正走着,一不小心踢到床脚,整个人踉跄地向前摔倒,忙乱中扯下了旁边铁床上的白布。实在不想看,我紧闭双眼缓慢地站起来,将白布盖回去,双手抖得厉害,不听使唤的白布就是无法完全覆盖好。
刹那间,手腕一凉,我知道最害怕的事发生了。白布下的东西,伸手抓住我的手腕,而且握得很紧。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张难忘的脸,昏黄的灯光,照在破碎的脸上,伤口完全没有血迹,就像风干的橘子皮,似乎这人天生就长这样。
这人是阿郎。
阿郎突然睁开眼睛,然后慢慢地坐了起来。白布滑落,前胸至肚脐一道长长的裂口,松弛地张开,里头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他注视着我,眼神不带感情。
“你是谁?”他问我。
“我……我是徐辉啊……”我感到快要虚脱了,随时都要倒下。
从那张破裂的嘴里,幽幽地传出干燥的声音:“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真面目?”
“不!你不是!”阿郎抓住我另一只手,以几乎和我脸贴脸的距离,突然以粗哑的声音嘶喊,“你不是徐辉!如果你是,那他们是谁?”说完,他用力推我一把,同时,四周乒乒乓乓响声不绝,所有的白布都被掀开,白布下的人纷纷坐起,每个人都朝我望来。每个人,都有一张相同的脸──我的脸。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从阿郎的口中,喃喃地传出犹如咒语般的问句,我的心狂跳不已。是啊!我到底是谁?救救我……
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首先听见轻快的小提琴曲,接着感觉到空气温暖而舒服。刺鼻的药水味不见了,房里充满和煦的阳光,和晒过太阳的被子的香味。
这是间病房。原来刚才做了噩梦──好恐怖的梦。惊魂刚定,我开始思索这一切事情,我相信理智总是最后的解决之道。这一切都是从那该死的镜子开始。首先,我发现镜子里的我和现实的我有差别,然后是看到别人有着和我相同的脸,接着,镜子里的我不见了。不,应该是镜子里的我先不见了,然后才出现许多我的脸。
镜子里的我跑出来了?他们混在我的周遭?不!这哪里是理智的推敲,这是多么疯狂的念头啊!镜子里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根本没有“另一个我”存在,又怎能跑出来呢?就算能跑出来,也只是一个,又怎么会化身成许多个我呢?不过,真的没有“镜子里的世界”吗?科幻小说不是描写过所谓异次元的世界吗?也许,镜子的另一边,是个与我们全然相反的世界。只是方向相反,其他一切都相同,打从世界开始时就相同。
假如,有一个人忽然发现镜子的另一头,存在着另一个真实世界,他会不会脱离这个同步的系统呢?应该不会,因为这时“另一个他”,也会产生相同的念头,结果是,两人仍会做出相同的行动,仍然保持同步。然而,我遇到的现象又怎么解释呢?
事实上,在我昏倒之前,就亲眼见到一面“没有我”的镜子。那感觉如此清晰、确定,这证明我没有发疯。可是,疯子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发疯。我不能接受“发疯”这个答案,因为太简单了。如果我没疯,问题又回到原点:为何镜子里的我不见了?
镜子和脸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愈想愈烦,不想了。或者,想想为什么病房里有音乐,是谁在地上摆了一台手提音响?而且是我最喜爱的乐章?是惠如吗?现在好想见到她。
这间双人病房不算小,装潢朴素。我的视线停留在衣柜门上的更衣镜。镜中有一张病床,床上被单堆栈整齐,床头还有一个花瓶。只是……床上没人!“停止吧!”我心中呐喊,随即翻身将被子盖在头上,不住地发抖,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忽然,感觉有人伸手轻轻拍我,我抖得更加剧烈。那只手接着慢慢摇我。我把心一横,猛然翻开被子跳了起来。那人反而被我吓了一大跳。
“你醒啦。”原来是好久不见的妈妈。
我顾不得跟妈妈说话,翻身下床,如临大敌般走近那面更衣镜。镜子里还是没有我。
“阿辉,你怎么了?”妈妈有点紧张地问。
“嘘……”当我走到镜子前,才发现原来是误会。衣柜门微开着,于是角度有些偏离。镜子里的那张床,是我隔壁的空床。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到病床倒下。
“你到底怎么了?昏迷了一整天,一醒来就神经兮兮的。”妈妈说。
“昏迷一整天?”
“是啊,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害我和你阿爸担心得要死。医生说你脑震荡,做了许多检查,还说要观察几天。唉,一个人在台北都不会照顾自己,当初……”妈妈说。
“阿爸也来了?”
“是啊,我们昨天一早就搭飞机来看你。惠如刚才带你阿爸去吃早餐。”
“惠如……”
“说起惠如真是个好女孩,人又漂亮,又是大律师。干脆你把她娶回来,我和你阿爸也早点抱孙子。以前我们那个时代,到你这年纪就该结婚了。前天晚上她就来医院看你了,两个晚上都没睡,一直在旁边陪你,真是个好女孩。”
我心中百感交集。既然有别的男人,又何必这样。那个男人搂着她的亲热模样,我依然在意着。正想着,爸爸和惠如走进房里,见到我醒了,惠如立刻冲过来握着我的手。我撇过头去,表情冷漠。
“唉,回家吧。其实现在家里还过得去,不是一定要你考上法官,考不上就算了,回台东找份工作,不然就到工厂帮忙也好。”爸爸难得一付慈祥的面孔,眼神流露着担忧。他似乎老了许多。
“医生说你的脑波很不正常,也说不上原因,有可能是脑震荡造成的,加上过度疲劳。医生说最好换个轻松的环境,好好静养。”惠如说。
我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看着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白云片片,阳光洒在窗帘上,窗帘的色彩都走样了。他们三人在我床前聊了一个多小时,大多是惠如和妈妈聊些家常话。妈妈相当喜欢她,还一直拜托她照顾我。这时候也无法和惠如摊牌,我索性闭目装睡。
“工厂还有事要忙,我和你阿爸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出院后就回台东,惠如也一起来。你要对人家好一点,知不知道?惠如,这次太匆忙了,下次我们再去拜访你的父母。”妈妈说。
惠如看妈妈一副要提亲的模样,羞红了脸,笑得甜蜜极了。爸妈一走,就剩下我和惠如,顿时陷入沉默。惠如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挥手拨开她。
“不必假惺惺。你走吧,去找你那个开奔驰车的男朋友。我只是个没出息的重考生,没必要这样耍我。”
惠如流泪了,她双手紧抓着被单说:“那天你见到的男人,是一家建设公司的董事长,事务所每年向他收取近千万的律师费,还不包括大笔的额外酬庸,我不得不和他交际。”
“为了赚钱,你连自己都卖了,是不是?这么辛苦考上律师,难道就是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我说。
“在这个社会上,谁不是在做贩卖自己的事?徐辉,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是靠薪水买车的?我的房屋贷款靠薪水在缴?”她说。
我无话了。是的,我太天真,以为考上律师就能轻松赚大钱,因此才这么努力念书。如果不是这样,我不知道辛苦念书还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不得已,这是你的选择。人生就是这样,你选择,你承受。可是我也有自己的选择……”把心一横,我断然地说,“我的选择是分手。”
惠如惊讶地呆住,支支吾吾地说:“辉……别离开我,别这样……”
我翻身不再说话。惠如低声哭泣,用手轻轻拉着被单。
就这样过了好久。惠如终于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再见。我爱你。”说完就悄悄地离去。
Chapten3
惠如离开后,我在医院又待了三天,出院后,我心想经过这些事情,我是否还能一如往常专心准备考试?或者,即使考上了,又有什么意义?沉思了一个晚上,我决定放弃,放弃考试,放弃惠如,放弃台北的回忆,回到台东老家去。
我不想在家当米虫,最后在一家医院找到了一份工作。日子在平淡中飞逝,转眼过了半年,又到了夏天。这天,来看诊的病患相当多,比平时忙碌些。因为轮到我值大夜班,反正是走不开了,即使拖延到下班时间也无所谓。我注视着电脑屏幕打单据,这时候,面前的病患开口对我说话:“你是徐辉吗?”
我抬头一看,这人好面熟,似乎是以前的同学,却不记得他的名字,只好尴尬地微笑。
“嘿!真的是你!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黄大伟啊!三年六班。”
黄大伟,的确是他──我的高中同学,当年全班最高大壮硕的同学,而且是原住民。我还记得他的成绩普通,体能倒是极好,每次运动会最出风头的就是他。我们并不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不过隔了这么多年乍见老同学,怀旧之情不免油然而生。如今他留个平头,皮肤黝黑,身材也变得更庞大了。
“大伟!好久不见了。”我说。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毕业后到现在都没见过你,原来你在这里做事,早知道就来找你了。”
“你一直都在台东吗?”
“嗯,我在服兵役,就在卫生所旁边,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地方。”
“后面还有人排队,不妨碍你办事了,有空要来找我泡茶喔!”
“嗯,改天再聊。”
好不容易打完了最后一张单子,接下来就是晚间的清洁工作,我和另一名同事分配打扫三层楼的走廊和公共厕所,清理饮水机,整理盆栽,最后再巡逻整栋大楼,把该上锁的门窗检查一遍。等一切工作完成时,就回到值班室,独自对着录像监视器发呆。
夜间值班到早晨六点结束,隔天休假。通常我都会在值班室里偷睡,只要在两次固定的时间起来巡逻就好了,反正如果住院病患有什么突发急症,也有夜班护士会去处理,与我无关。今晚也是如同往常的无聊,正在打瞌睡的时候,闹钟发出“滴滴”声响,已是十二点整,该起来巡逻了。
程序是固定的。先从一楼大厅和走廊开始,依序查看每间诊疗室、复健室、手术房、体检室和病历室。经过护理办公室时向值班的护士打招呼,然后走上二楼。一上二楼就面对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各有四间病房。走廊的日光灯坏了两盏,另一盏忽明忽灭地闪烁。走廊尽头是一扇窗户,全开着,夜风呼呼地吹入。
“咦,什么时候打开了?”整栋医院都有中央空调,窗户通常都是关闭的。我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同时握紧了手电筒。病患们睡得很安稳,空病房也毫无异状,我心想小偷会不会躲在三楼呢?我关上窗户,走上了三楼。
三楼有一间公用厕所,一间备用病房,两间放射线室,资料室和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此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太平间,用来停放突然不治的病患。太平间位于三楼最边间的角落,晒不到太阳,此时衬托着门上方的红色灯泡,更是显得阴森无比。我按下走廊电灯开关,却没反应。难道在这节骨眼上,竟然整排日光灯都坏了!我感到不可思议。
极度的不安使我决定放弃了。正要转身离去时,太平间的门却发出“哑哑……”的声音慢慢打开,我睁大了双眼紧盯着那扇门,两腿不听使唤,竟然朝太平间走过去。
门打开大约三十公分,里面一团漆黑。漆黑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蠕动!我紧张得已经叫不出来了,恐惧犹如一件密不透风的雨衣,把我紧紧地裹住。突然间,门里边露出半张脸!随即四周响起持续的、细细的、尖锐的声音。那“半张脸”,惨白的毫无血色,眼眶里没有眼珠,嘴角上扬正在笑:“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惨叫一声,猛力将门关上,立刻拔腿狂奔。奔到走廊尽头,一转弯,迎面见到一面大镜子──这道墙上从来就没有镜子。镜子虽然正对着我,可是里面没有我,却有着一个倒立的人。其实不是倒立,那人穿着灰色西装,戴灰色呢帽,“站在”天花板上,可是衣服没下垂,帽子也没落下。
那人低着头拉小提琴,持续的单音。我吓得眼泪直流,不停地退后,一直退到厕所门口的墙壁,然后背靠着墙缓缓坐倒在地上。尖锐的琴声持续不断,并且愈来愈强,似乎就在我的耳畔拉奏。我不敢张开眼睛,只是剧烈地颤抖。过了半晌,琴音突然中断。那声音消失得如此突然,仿佛从来就没存在过似的。我心想,会不会是错觉呢?一定是医院里太过诡异的气氛,害我产生幻觉。我侧耳倾听,果然四周一片宁静,宁静得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同时周围恐怖的感觉也如潮水一般的退去殆尽了。我全身渐渐松弛,手中的平安符已被掌心的汗水浸透。
我缓缓睁开双眼,然而……
“啊!”眼前站着一个小孩,有着极端惨白且浮肿的脸……没有眼珠……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Chapten4
在巨大的惨叫声中,我醒了。闹钟显示六点整。原来我在值班室的沙发上睡着了,还做了一场噩梦。我一点也不愿意回想噩梦的细节,可是噩梦却清晰地盘旋在脑海中。
那个有张全然惨白的脸的小孩究竟是谁呢?还有那个灰色西装的提琴手又是谁呢?我整理服装仪容之后,匆匆离开医院,经过停车场时我回头朝医院望去,有一种突兀的感觉。今天的医院看起来好像有点异常,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怪怪的。当我走到停放摩托车的地方时,后面有人喊我:“徐辉,等一下……”我回头一瞧,原来是值夜班的小护士。她也正要回家。
“什么事?”我问。
“这是你的吗?”小护士拿着一顶灰色的呢帽递给我。
“刚才阿雄拿给我的,说是你放在值班室忘记带走,因为我正好也要离开,就顺便帮你带来了。你怎么会戴这种帽子啊?好像老人,呵呵。”
我接过来,小护士冲着我笑了笑就走了。我心里直发毛,这不是我梦中那个提琴手戴的帽子吗?怎么会出现在值班室?完全不记得在值班室的时候有看过这顶帽子。
或许,帽子一直在那儿,只是我没留意到,又或许我曾经见到,后来却忘了,而留在记忆中的帽子构成噩梦的元素?总之,这帽子现在就在我手里。我随手塞进背包,跨上摩托车就回家了。
这大半年来,我过着十分安逸清闲的生活,从来没做过噩梦,谁知道昨夜一场梦,又让我想起了半年前发生在台北的那些事。是不是阿郎的阴魂不散,追到台东来了呢?想起了阿郎,想起他的死,也想起他的日记,想起那句“……真面目一旦出来,不再辛苦……”的句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还是不懂。恐怖的心情一直无法释怀,于是我开始失眠。起初是难以入睡,上床后总要躺一两个钟头才能睡着,到后来整晚都睡不着,独自面对漫长的黯夜,只能在白天找时间小睡片刻。因此,我变得相当憔悴,体重急速下降,两眼无神。这情形连同事们都看得出来,父母当然更加担心不已。一个月后,我终于去看医生了。
“可能是恐慌症。”医师在问了我许多问题后,下了初步判断。
“所谓恐慌症是焦虑症的一种表现类型,主要的症状是重复性的强烈恐慌经验,经常会影响患者的日常生活运作,例如注意力不集中、头晕、腹痛,甚至失眠。严重者会产生对特定物体、场所的极度恐惧。这些都来自过去一些不好的经历,你要试着去克服它。你必须了解,那些恐惧都是非理性的,你的不安实际上是来自一些病理因素。你有抽烟喝酒的习惯吗?”
“没有。”我回答。
“等一下去做体检,我要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才能对症下药。”
“为什么我会得了恐慌症?”我又问。
“原因很多。比如环境压力过大,或者心理的调适不良,或是健康出了问题,像低血糖、甲状腺过度活跃等等都可能造成焦虑症。当然,遗传也可能是原因。家人有精神方面疾病吗?”
“没有。”
我不想把外公抖出来,他的事跟我无关。其实,我真希望能多遗传一些外公的才华,然而事实上,我既没有才华,也没有精神病。也许只遗传了他的堕落吧。
问诊结束,接着去做体检。量血压,抽血,照X光,心电图,然后回家等待检查结果。虽然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疾病,然而奇怪的事接连发生,医生也认为我得了什么恐慌症。也许,我真的有病吧。
离开医院,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步,心情有些郁闷。当然,被人当成神经病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一向以头脑清晰自负的我。今天风很大,天色阴暗,气象报告说有个强烈台风正在接近,预计明天会直扑东部海岸。炎炎夏日,来个台风也好,比较不那么闷热。
这时候,迎面而来一辆黑色的小客车,忽然停在我身边。这是一辆公务车,黄大伟摇下车窗笑着向我打招呼。
“嗨!又遇到你了。怎么都没来找我?真不够意思。”大伟说。
“最近有点忙。”我说。
“胡说,你那家医院病人那么少哪会忙。我不管,今天一定要罚你三大杯!”
“今天不行,我待会儿还要回医院。”
“那么明天,明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吧!我请你去新港吃海鲜,那里有一家我熟识的海鲜店,口味相当好。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明天有台风耶,去海边不好吧?”
“有台风才过瘾!你不知道,台东有全省最大的海浪,上次台风来的时候我亲眼见到十几公尺高的大浪呢!”
听他这么说,我也想去瞧瞧,于是答应了。第二天我按时赴约,我们两人在渔港旁找了一家海鲜店,一边吃一边看海。正当我们酒酣耳热之际,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风速也渐渐增强,海边的浪花一阵阵击打在码头堤岸上,令人怵目惊心。我看着心中有些不安,大伟却丝毫没有打道回府的念头,老板更是不停地劝酒。看他们兴致高昂,我也就不好意思提回家的事。
晚上十点,风力持续增强中,整间屋子似乎都在震动。我们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正要收拾东西撤退,这时猛地来了一个大波浪,轰隆一响,整个平台瞬间垮掉,连带靠海那面墙和二楼的楼板也随之崩溃。紧接着一个巨浪卷入屋内,当场将众人打得东倒西歪,老板当场撞倒在地,昏迷了。狂风顺着浪势摇撼整栋房屋,我感到这里随时要瓦解,心中想到的只有两个字,逃命!
这时忽然听见老板娘哭喊:“救命啊!阿妹被冲走了!”由于风声强劲,老板娘的话断断续续,我朝她的方向移动,发现她怀里只有一个女孩,另一个不知去向。我望向大海,除了层层巨浪哪有小女孩的影子?我心下一片茫然,真的是吓呆了。忽然身边一个黑影掠过,扑通一声纵身跳入海中。
是黄大伟!他在狂风巨浪之间来回穿梭,眼看着愈来愈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耳边恐怖的风声夹着老板娘的哭喊,而我却不会游泳……我完完全全地慌了,站在摇晃的屋子里,我感到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黑暗中的巨浪仿佛死神的大手,无情地击打在我们身上。远处渔港漫天的火光闪动着,映照在我们恐惧的脸庞。
老板娘一手抱住女儿,一手搀着她丈夫的手腕,无助地看着我。而我只能回避那绝望的目光,望着黑暗的海。
“在那里!阿妹……阿妹!”老板娘疯狂地呐喊。深红色的海面上飘起一个白点,载浮载沉,若隐若现。没多久,白点愈来愈大,是大伟!腋下还夹着小女孩。小女孩毫无动静,只见大伟摆动着右手,拼命朝我们的方向游过来,可惜风浪实在太大,他只能一点一点地朝岸边移动。
忽然,一个浪头又将他吞没了。没过多久大伟再次浮上水面。借着风浪又拉近了不少距离。我看见阿妹醒了,她紧紧抓住大伟的肩膀,大伟则是用双手拼命划水。
“绳子!有没有绳子?”我大吼问。老板娘立刻冲到已经坍塌的厨房,取出一捆麻绳。我看准了方位,使劲抛出,可惜风力实在太强,强到我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准确地抛绳了。试了五六次之后,一个大浪袭来,我赶紧抓紧房柱,等这一波浪潮退去时,大伟又不见了!
风浪愈来愈大,脚下的地板像地震一般剧烈摇晃,眼看整间房屋马上就要坍塌了。突然,麻绳有了反应,我迅速地往回拉,没多久就见到背着小女孩的大伟浮出水面。
我用尽全身力量努力拉绳,大伟愈来愈近,几乎到了岸边。当他挣扎着上岸时,房子竟然垮了!我们抱紧房柱,胸口以下全都浸在水里。房屋的碎片被风浪席卷而去,转眼间消失无踪。我设法稳住脚步,同时对抗着潮水的拉力继续收绳,我知道再耽延片刻就来不及了。终于将人拖到了岸边,然而,绳子那端只剩下一人。小女孩腰上缠着麻绳,神情萎顿。老板娘立刻过来将她搂住。
“大伟!”我拼命呐喊,再度将绳索抛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忽然我瞥见远处有个小白点,而且渐行渐远,已经不是绳索所能到达的距离。白点在一个浪头掩盖下消失了,只剩下我呆呆地望着。
过了一周,大伟的尸体被发现了,海浪将他冲到附近的沙滩上。丧礼在家中举行,简单而哀戚,大伟的母亲红着双眼,坐在一旁捧着相簿。我很想过去安慰几句,但是被众人包围着无法分身。我想,身为母亲,他在乎的或许不是儿子是否伟大,而是是否活着。就在记者靠过来打算访问我的时候,我离开了会场。
附近风景秀丽,远山环绕,茂密的森林吹来凉爽的风,是那种令人轻松的风。可是我的心却沉重无比。我的心一直是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重要。然而,我怕死。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我一直挂心自己的安危。我只关心自己,虽然那时小女孩落海,黄大伟下海救人,我也担心得要命,可我内心里仍是是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
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心“坏掉”了。不是因为什么精神疾病,而是自私。一直以来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我自己,凡事都只从自己出发,替自己打算,为自己准备各式各样的借口。无论在台北,或是回乡,我看见了许多幻象,其实,全都是出于我自己的心魔。
我在镜中看不见自己,因为我根本看不见生命的真相,也看不见人生的意义与价值。我只将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忘了人的价值都是来自与他人的互动。就像大伟,为拯救他人而牺牲生命,他的生命就有了价值。
想到这里,我不禁泪流满面。我不敢照镜子,原来只是不愿见到那张自私丑恶的面孔。其实就算不照镜子,我也无时无刻不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试着将目光移开吧!我也能看见人性的美善,看见了宽容、慈悲、奉献、无私的爱。第一次,我尝到感动的泪水,原来竟是这般的甜美!在这崇山峻岭之间,我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在久违的泪水之下,我有了重生的笑容。我决定结束自我放逐的日子,完成该做的事。在哪里迷失,就要在哪里觉醒!
我必须回台北。
Chapten5
妈妈送我到火车站,月台前,她还是唠叨了一番。
“要好好保重身体,知道吗?看到你振作起来,我和你阿爸也很高兴,又很心疼你。考试的事情尽力就好了。”
“阿母,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会考上的。因为我有了新的目标。”我说。
“什么目标?”
“我要成为一个公益律师,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我满怀自信,从背包里拿出一顶灰色的呢帽戴上。
妈妈看起来似乎很感动。
“什么时候有这顶帽子,好像老人家戴的。咦,这不是你外公的帽子吗?你在哪里找到的?”
“什么?”我顾不得多问,火车已经进站了。我扬着手向妈妈道别,就上了车。当我找到自己的座位落坐时,火车也缓缓开动了。
“那是小提琴吗?”坐在旁边的男人问。
我摸摸皮制的琴盒,微笑着回答他:“是的,外公送我的。”
到了台北,我立刻回事务所向律师报到,同事们都很欢迎我的归队。我也回到补习班开始上课。中断了一整年,我必须更加努力。我向同学借了笔记以及上课录音带,不眠不休地阅读、背诵。此时的我斗志昂然,每天告诉自己:我要通过考试,实现目标!
我发现,只要心态转换了,整个生活都会好起来。无论工作、读书,都比从前更有效率,人际关系也比以前好了太多。有时候,不经意地帮别人一个小忙,却换来无限的感激与友情,心态一转,甚至连过去觉得面目可憎的人也变得顺眼多了。
这样的生活态度,令我打从心里感到踏实。一切都上了轨道,正确而平稳地朝向目标前进。除了一点点遗憾……
又到了冬天,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我决定找几个朋友开PARTY庆祝圣诞夜。想起去年圣诞,我在医院里度过,身旁有惠如尽心照顾我。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下定决心抛开过去,开始新生活,不能脆弱地沉湎在过去的回忆里。于是,我今夜玩得特别疯狂,喝了至少一打啤酒。管他什么过去的恋情,这是新的圣诞节。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天空飘着细雨。也许是PUB里的空气太闷,户外冷飕飕的气流反而令人感到畅快。我步行在人行道上,围着心爱的围巾,一路哼着圣诞歌曲,踏着轻快步伐。细雨纷飞透着些微浪漫和感伤的气氛。快到家了,我掏出钥匙,忽然看见门口有个细长人影。这人站在雨中,头发和大衣都湿了。
我拿着钥匙,呆呆地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
“圣诞快乐。”她说。
惠如苍白的脸庞尽是雨水,湿濡的发丝贴在脸上。她美丽依旧,只是失去昔日光鲜亮丽的神采。看着雨中的惠如,我心情莫名地激荡起来。我扭过头去开门,故作冷漠地问道:“就为了说一句圣诞快乐?圣诞夜你应该去陪那些大老板……”
“我辞职了。”
她的话令我意外,却又隐约在意料之中,于是我停下正在转动钥匙的手。
“为什么?”我问。
“你离开之后,我无心工作。我已经远离了过去的生活,没有你,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辉,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的!你也还爱我。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呢?以前的我错了,但我不该得到这种惩罚阿!你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我真的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今晚我来,是要下定决心,如果不能在一起,我就要忘了你!”泪水悄悄滑过她被雨水淋湿的脸颊。
“你没有错,我从来就不想惩罚你……”
“那么你也别再惩罚自己了。”惠如上前一步,握紧了我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还爱着你?”我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也湿了。
惠如拉了拉我的围巾说:“这就是证据,你戴着去年的圣诞节礼物。”
我将她拉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我们都笑了,笑里孕着泪光,那甜蜜而温暖的泪光……
第二天清晨,耀眼的日光让我醒了过来,昨夜的激情已经化作浓浓爱意。我看着身旁还在睡梦中的惠如,不忍吵醒她。这是她第一次整夜睡在我的身旁。微微的呼吸声,红润的脸颊,不知道她正在做什么好梦,嘴角还有淡淡的笑意。
我起身走进浴室,打算洗个澡。站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对自己说:“没有遗憾了。”当我打开水龙头的时候,突然间,一种曾经有过的异样感觉袭向全身,我强自镇定,仔细思量,这种感觉……曾经在这间屋子出现过的感觉,如今又回来了!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好冷,我感到手脚僵硬。
不会的!我的心已经有了方向,不再彷徨,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啊!为什么?我猛然想起阿郎临死前那个电话“已经不再是我……我已经不是我了……”我终于懂了,原来,日记最后那一行字的意思竟是这样!
我艰难的转过头,面对镜子,额头上的冷汗流进我的眼睛。镜子里的我也以相同的动作转头,可是,它却有一张扭曲的笑脸!难以置信的恐惧感犹如潮水一般向我冲击,令我全身坠入冰窖。耳边又响起尖锐细微的琴声,持续的、充满妖气的,仿佛要撕裂我的每一根神经。镜中人那张不断扭曲的笑脸,逐渐扩大、变形,最后这张脸塞满了镜子的每一处角落。我举起颤抖得右手,打算击破镜子。这时,镜中的我,也同时举起它的左手,然后突然向我伸过来!
“啊!”我惨叫,可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只手,穿过镜子一把抓住我的脸,透过它的指缝,我看见它的脸,正在慢慢挤过镜子!我的嘴张得老大,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听到我自己的冷笑声,从穿过镜子的那张嘴里传出来。
在捷运站的厕所,我一度以为自己明白了阿郎的死因,原来,我全然想错了。他不是因为无法承受恐怖而自杀,更非死于疯狂。他是要杀死它!杀死它的唯一方法就是自杀。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铃铃……”一阵电话铃响,吵醒了惠如。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已经十点了。她心想,第一次睡在徐辉家竟然睡到那么晚,有些难为情。徐辉呢?外出买早餐了吗?惠如赶紧起来接电话。
“请问……徐先生在吗?”电话的那头是个女人。
“他现在不在家,请问您是哪位?”
“关于那次台风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向徐先生道谢呢!”
“什么事呢?”
接着老板娘将整件事大略叙述一遍。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浴室门口。
“啊!请等一下……”惠如捂着话筒对那人说,“吓我一跳,原来你在家,我还以为你出门了。找你的。”说着将话筒递过去。
“喂,我是徐辉……没什么……阿妹还好吗……那就好……怎么好意思……”他坐在椅子上,顺手拿了笔在纸上记着。
“星期天,早上十点……我记下了,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们……再见。”
刚挂上电话,惠如就撒娇地说:“竟敢跟别人约会。”
“他们全家人要来台北拜访我,说要正式向我道谢。”
“我知道啦!没想到我的男朋友是个救难大英雄!”惠如的眼神闪耀着佩服。
他突然将她抱住,给了她一个吻,一个充满肉欲的吻。惠如欲拒还迎,两颊绯红,说:“别闹了,大清早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了?刚才看你写东西的时候一直用左手。”惠如拿起桌上的纸问道。
“嘿嘿,刚换环境一下子还不能适应。”
“难道你在台东都是用左手写字?”惠如有点怀疑,“而且,你写的全都是反字呢!”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冷笑,说:“其实中国字很有趣,很多字写反了也看不出来呢!”他迅速地在纸上写了“合同”“日本”“买卖”“支票”等字,“你看,这些字就算是写反了也看不出来。”
“才怪!写反了不就变成同合、本日,怎会看不出来?”
“要是写直的呢?”他又在纸上由上到下写了十一个字。
惠如说:"还是可以分辨呀!笔画由左至右还是由右至左,那是看得出来的,你看这个‘真’字的第二划,方向就和正写的不同。"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聪明,有些人需要经过很久才会明白。”
"不过这句话还真巧,全都是这种字组成……‘真面目一旦出来不再辛苦’。这是什么意思啊?"惠如浑然不觉。
他笑而不答,同时吻上了惠如的粉颈,她被吻得全身酥软。那人斜眼偷看身旁的镜子,镜中人的笑容也是同样地讳莫如深。
只是,眼角旁多了一滴眼泪。
故事评价
自杀 哑铃 钢琴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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