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王哲

我叫王哲，大四还没有毕业，此时，正行驶在 93 号公路，天渐渐黑下来，而女朋友詹蕊的尸体就在我的后备箱里。

我们相恋两个月，她被杀不足三个小时。

93 号公路是下道，走的人不多，我打开远光灯，看到前方有一个很小的岔路口，本能地拐了进去，发现是一条死路，尽头是一片野生灌木丛。

我停下车，拖下行李箱，抛尸于此，然后折断很多不知名的植物，掩盖住抛尸现场。

一切妥当后我回到车上，迅速掉头驶离。

一路超速回到自己住的公寓，我直接冲进卫生间，经过厨房的时候顺便拿起一口锅和一瓶白酒。

我把锅放在地上然后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包括内裤脱了下来扔进锅里，在衣服上淋上白酒，拿出打火机，点燃。

熊熊火焰燃起，我直接到淋浴间洗澡。

一切处理完后，我仍旧不放心，回想抛尸现场一点都不隐秘，很容易被人发现，如果被发现，事情一定会败露，那么警察很快就会找到我头上。

经过 3 分钟的思想激烈斗争，我决定重回抛尸现场，二次补救一下。但等我到了 93 号公路旁的野生灌木丛后，无论怎么翻找，都没有找到装着詹蕊尸体的行李箱。

直到第 19 遍翻找，我才不得不承认，箱子不见了。装着詹蕊尸体的行李箱不见了！

接下来便是东窗事发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日日夜夜守在电视机前，一直都没有关于发现尸体的案件报道。渐渐地放下心来，但我晚上备受折磨，不敢一个人睡觉，盯着东面墙壁上的数以十计的显示器，上面除了监视詹蕊公寓的画面还有其他几个画面，均是已经分手的前女友。

一连 4 天，我越疲惫大脑越是兴奋，没合过眼的我实在是扛不住了。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仍处在我监视状态下的前女友们，最让我怀念的还是谢珆。

之前的女友们，我都没有付出过真心，可是对谢珆不同，因为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因为课业压力大，总是失眠，谢珆是治疗我失眠的良药。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我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画面，终于拿起了标号 5 号的钥匙，来到前女友谢珆家。

我轻轻开门，未惊动已经入睡的她，然后脱掉鞋子，光脚悄无声息地走在地板上，来到谢珆床前，用准备好的浸满药物的毛巾捂住她的口鼻，不到 1 分钟，她彻底昏迷了，我躺在她的右侧，把她揽入怀中，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那一夜，我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只记得詹蕊的脸，一会儿哭得梨花带雨，一会儿笑得明艳动人。

醒来也是头疼欲裂的，可是，我在看清楚怀里的人的时候，不禁瞬间吓醒了。

我怀里的并不是有些婴儿肥的谢珆，竟然是柔软如猫的詹蕊。

她闭着如羽翼一样的睫毛，一动不动躺在我怀里，我伸手去探鼻息，她正常沉睡着。

我觉得自己要疯了，确认了一圈，这里就是前女友谢珆的房子，怎么前女友成了詹蕊！

一定是幻觉！

我有些慌张，还好詹蕊没有醒，然后我火速逃离前女友家，躲进一间明亮的咖啡厅里。

我拿出手机调看监控视频，前女友正在床上安然睡着，我用拇指和食指放大屏幕，确实是前女友谢珆的脸。

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大抵是因为经历了凶杀现场，受了过度的刺激和惊吓，再加上连续失眠，出现了幻觉吧。

我忽然想起，另一个前女友是心理学专业在读博士，目前虽然因为各种原因中断了对她的监视与掌控，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目前应该还是单身。

看病叙旧两不耽误。

我连忙回到学校，约见了这位心理学女博士韩竹。在学校的心理诊所，韩竹递给我一瓶水后，常规询问病情，但我半句真话不敢说。

“你不如实相告，就没办法对你有积极的治疗。”韩竹道。

“其实我看到你，就已经好了一大半了。你最近怎么样？过得好吗？”我做出一脸痴情的模样。

“还行，每天忙课题。”

“我很想你。”

“谢谢。”

“韩竹，我觉得我的病是想你想得睡不着。”

韩竹忽然靠近我，死死盯着我的眼睛，盯得我心里发毛。

片刻后，韩竹说道：“你撒谎。”

我紧张地拧开水，猛灌了几口，掩饰自己被拆穿的慌乱。

“韩竹，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小熊吗？”小熊的眼睛被改装过，是一枚隐藏摄像头。

“丢掉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招财猫汽车摆件，“送给你，放在车上，能保持心情愉悦，很有效果。”

“谢谢，不需要，如果不咨询心理问题的话，请你离开，我很忙。”

“我咨询。”

韩竹拿出一条催眠吊坠，在我眼前轻轻地摆动，“我时间不多，盯着这个吊坠。”

我鬼使神差地照做，很快便觉得眼皮发沉。

“我数三个数，在听到『稻草』两个字后，你便进入催眠状态，三、二、一，稻草！”在韩竹的指令下我直接倒在了躺椅上，虽然身体动弹不得，眼皮沉得睁不开，但大脑的意识是相对清醒的，我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和韩竹的一言一行。

“你杀了人，杀的还是一个对你付出感情的女人，你良心怎会安宁？”韩竹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韩竹为什么会知道？

她没有理由知道的！

难道是暂时麻痹的催眠状态，自己出卖了自己？

我努力睁大眼睛，浑身在颤抖，想从躺椅上下来，却无能为力，我就像被几把利剑死死钉在了躺椅上。

“你为什么会对你的女朋友下手？抛尸地点在 93 号公路旁的一片野生灌木丛里。你为什么对她进行监视？不仅对她，对谢珆、对我都曾经有过监视，甚至你跟谢珆至今分手三个月，还对她的生活和行踪进行着掌控。”

韩竹的语气咄咄逼人，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韩竹又说：“其实是你自己搞错了，在心理学上有一个贬义俗语：控制狂。这才是你的病灶，更是你的罪孽，你将迎来审判。”

“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凶手不是我！”

我终于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我坐起来，大喊着。

“你在说什么？”韩竹不解地问道。

“我……”

我一头雾水。

“你是比较严重的神经衰弱，长期处于紧张和压抑下，会出现精神易兴奋和脑力易疲乏现象，常伴有情绪烦恼、易激惹、睡眠障碍、肌肉紧张性疼痛等，我会给你开一些抗焦虑、抗抑郁药物，先吃吃看。”

“刚才……”

“刚才怎么了？”韩竹问道，脸上是疑惑的表情。

“你刚才没有跟我说话吗？”我试探着问道。

“没有，我只是让你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哪怕是 10 分钟，也是有效的。”

“我好像是做噩梦了。”我沉了沉思绪说。

“很正常，严重的时候会出现幻觉。”

“我知道了。”

“多进行体育锻炼，有助于康复。”

“谢谢。”

我脑子一团糨糊地离开了，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的感觉很糟糕，令我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幸好刚才只是睡着了做的梦，不然被催眠说漏了的话，醒来就直接在审讯室了。

从韩竹的诊所出来，站在校园里，恍如隔世，人群熙熙攘攘地经过，搅动气流，我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湿透了。

我回到租住的公寓，这里是我的“控制中心”，东面的墙壁上挂满了监视器，全面监控着詹蕊和谢珆的生活，原本也有韩竹的，但她读博后搬了宿舍和办公地点，逐渐脱离了“掌控”。

我吃了药，躺在沙发上试图睡一会儿，但是一个电话扰乱了我的节奏。电话是我投递简历的那家公司打来的，约最后的面试，就在今天下午 3 点 45 分。

我 3 点半出现在这家金融大厦的楼下，迟迟没有进去。我原本不想来的，但进这家单位是父母托了关系的，如果连面试都拒绝的话，父母肯定会知道，还会过来当面质问，那一切就有可能败露。

我硬着头皮走进大厦，脑海里不断闪过詹蕊楚楚可人的脸，和李然这张杀人凶手的脸。我敢断定，李然是连环杀人犯，他杀人毫不慌张且熟练的手法就是最好的凭证。他的目标应该都是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孩。

我不敢多想，压低了帽檐，进入电梯。

12 层，就是我要面试的那家科技公司了。

我被工作人员引导着进入面试间等候，进来的面试官竟然是李然！我全身僵直，屏住呼吸，想立刻离开，然而腿和脚已经软了。

“你是詹蕊的男朋友？我在她工位上见过你们的合影。詹蕊几天没来上班了，她人呢？”

李然打量着我问道，他的语气轻松，就像是完全不知情。

他的眼底漆黑一片，却让人看不懂。

“回老家了。”我随口撒谎，回避了他的目光。

“好，那我们面试开始。”

“烨总不是楼上公司的吗？”

“这家公司是我们的子公司，所以，我来面试你，很合理。”

“烨总是特意来面试我的？”

“当然，而且是只面试你，可见我们对人才的渴求与重视。”

全程，我汗如雨下，一直耳鸣，根本不知道李然问的什么问题，也不清楚自己怎么答的。

我唯一知道的是他是凶手，而他也知道我知道他是凶手。

终于，面试结束，我全身上下连袜子都湿透了。

李然起身伸出右手恭喜我，“你通过面试了，准备准备，下周入职。”

我诧异道：“我通过面试了？”

李然道：“你没有听错。”

“我都不知道你问的什么问题。”

“不重要。”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了些什么。”

“也不重要。”

我心里更慌了，我清楚李然要把我留在公司，控制在眼皮底下。或者说，我只要不去报警，那么他就暂时安全。

李然微笑着看着我，“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请多多关照。”

“请多多关照。”我机械地说道。

“看你的状态，是睡得不好吗？建议吃点褪黑素，我每天晚上都会吃，一觉到天亮，第二天精力充沛。”

“谢谢。”

李然转身出了面试间，我赶紧追了上去，“烨总，我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他点了点头。

“如果一个人总是睡不着，做噩梦，甚至出现幻觉，他需要适应多久？”我的话里有话，既然已经站在了刀尖儿上，那就索性豁出去，反正双脚双手已经沾满了血。

“我的话，大概用了三个月，你的心理素质太差，或许这一辈子都适应不了。”

李然说完眼神变得凌厉，“如果受不了可以来找我，我比心理医生管用。”

我怔在原地，直到李然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反应过来，心理医生？韩竹？他究竟知道什么？

难道自己上次在诊所做的噩梦或者出现的幻觉都是真实的？

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没有站稳，险些摔倒，还是一旁的同事扶住了我。

连忙说着谢谢，我像逃离地狱一样离开了这里。

今晚，我依旧注定无眠，盯着监控画面，等待着前女友谢珆入睡，然后起身离开自己的公寓，前往谢珆的住所。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悄悄溜了进去，拿出准备好的七氟烷毛巾，捂住谢珆的口鼻，不到一分钟，她便昏睡过去。

我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看着床上的谢珆的侧颜，顿时觉得安慰不少，我忽然觉得有点饿了，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麦片、牛奶和三明治，简单对付一下。

端着泡好的牛奶麦片，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边吃边看。

电视里是一档关于野生动物的纪录片，一只猎豹正在午息，午睡的时候，每隔 6 分钟就要起来查看一下周围有什么危险，但还是被它的天敌一群鬣狗围住了，猎豹与鬣狗群进行了殊死搏斗，胜负难料！

我渐渐困了，没有回床上，而是直接窝在沙发里睡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很舒服。

我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随即定睛一看，我此时竟然正在室外，而且周围一片荒凉。

清晨还是有些冷的，我抱紧双臂环顾四周，觉得眼熟。

这里不就是 93 号公路旁边的野生灌木丛吗？

我弄不清楚自己明明在前女友家睡着，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

努力回忆着，每一个细节都记得，甚至在沙发上蜷成什么姿势睡觉我都记得。

我又掐了一下自己，确认这不是在做梦。

回到 93 号公路上，站了很久很久才拦到一个好心的司机，愿意搭我一程。

返回公寓后，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这样？

我盯着墙上谢珆家的视频监控画面，没有任何问题。此时的画面中，享受周末的谢珆正在厨房忙碌，看她准备的食材应该是要做蛋糕。

另一块屏幕是詹蕊的公寓内画面，空荡荡的，她再也回不来了。

忽然，詹蕊公寓的门动了，有人推开了门进来，我屏住呼吸，直到整个人完全出现在摄像头之下，我才看清楚，这人正是李然。

我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大脑皮层突突地疼。他怎么突然来了詹蕊家？杀人狂魔的特殊癖好吗？

李然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坐在了沙发上，盯着一处摄像头。而在我的显示器画面里李然在盯着我！

我瞪大了双眼，嘴里不停念着：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画面中，李然冲着摄像头露出微笑，然后伸出手打招呼，嘴巴在动，看口型似乎在说：“王哲，你好。”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大叫着，转身把客厅里的东西全砸了。

发泄完后，我逐渐冷静下来，画面中詹蕊房间里的李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时，我浑身发冷，大口喘息着，觉得脑子里有 10 万只蚂蚁在爬，在撕咬。我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球上布满血丝，我受不了了，我需要睡眠，需要一次彻头彻尾的睡眠。

我看向书架上的铁盒，冲过去，打开铁盒，拿出一只装有白色液体的小瓶子，拧开倒在毛巾上，捂在自己的口鼻上。

吸入七氟烷，仅仅十几秒，我觉得世界涣散，跌入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非常刺眼，我顿时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向四周，果不其然，在 93 号公路旁的野生灌木丛里。

我忽然笑起来，笑声摄人心魄。

“詹蕊，你做鬼也要缠着我吗？”

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也没看便接起来，电话那头说道：“我是韩竹，最近感觉如何？睡眠质量有提升吗？如果没有可以加大药剂。”

可我听到的分明是詹蕊的声音。

“你不是韩竹，你是詹蕊。”我还未说完，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我还在反应中，紧接着又有一个电话进来，“王哲，我是谢珆，我忽然在家里发现你的手表，是你一直没有带走吗？奇怪了，手表摆放的位置很明显，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在我的耳朵里，听到的仍旧是詹蕊的声音。

“你有空来拿吗？还是我给你送一趟？”谢珆继续问道。

我颤抖的手赶紧挂了电话，下一秒，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的是李然的名字。我什么时候存的他的电话号码？

接通后李然说道：“忘记告知你一件事，入职需要体检报告，抓紧时间去做体检，尤其是精神科，精神异常的话你可能就无法入职了。”

精神科？

为什么是精神科？

还有，李然的声音为什么是女声？为什么还是詹蕊的声音？

我像是丢一个即将爆炸的手雷一样，把手机扔进了灌木丛深处，隐隐约约的电话铃声依旧响着。

我逃离这里，搭车回了市区。在公寓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很多酒。回到公寓，直接坐在门口的脚垫上，打开一瓶烈酒白兰地，猛灌了几口。我想，此时我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因为我似乎在试图寻找真实，寻找答案。

然而现在什么答案对我来说都没有用了，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心里的那座安全大厦已然全面崩塌了。

我把头埋在腿间，肩膀微微耸动起来，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詹蕊，对不起！”

我举起手里的白兰地，浇在自己头上，继续说着：“谢珆、韩竹，对不起！”

突然，我起身，走到监控设备前，把所有接线粗暴地拔掉，把设备一一拆除。

就在我弯腰拔掉最后一个插头的时候，忽然看到在插线板里有一个一闪一闪的小红点。

我心中一惊，立即拿出手机打开检测偷拍设备的安全卫士的 APP，经过扫描后，上面显示有 13 个隐藏摄像头在全面监视着我的私生活！

我绝望地抬头，看到一个细小的红点在书架里若隐若现，我搬来凳子，在书架上找到一个偷拍设备，拆除后发现，设备非常新，上面的薄膜还没揭掉，刚安装不久！

什么时候？被谁装上去的？

我连续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然后用头一下一下地砸地板。

奇怪的是，我丝毫感受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