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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星

2024年01月31日 作者:佚名 来源:鬼友投稿 长篇鬼话
1这也许是龙州市有史以来,最受关注的一起刑事案件。各路记者挤满了法庭的每个角落,旁听区更是座无虚席。在公诉人宣读诉状的过程中,犯罪嫌疑人一直木讷地坐在被告席上。他垂着脑袋,目光呆滞无神,嘴微微地张着,看起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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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许是龙州市有史以来,最受关注的一起刑事案件。各路记者挤满了法庭的每个角落,旁听区更是座无虚席。

  在公诉人宣读诉状的过程中,犯罪嫌疑人一直木讷地坐在被告席上。他垂着脑袋,目光呆滞无神,嘴微微地张着,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或许他真的有些傻,我的意思是“弱智”的那种傻。听说这家伙在幼年时曾经患过脑膜炎,这种病很可能会损伤大脑,留下永久的后遗症。

  不过我对听说的事情并不深信。职业习惯让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通过眼睛接收信息,并且分析摘选出我想要的东西。

  现在我看到被告席上的那名男子三十出头,国字脸。他身形中等,微微有些佝偻;肤色较黑,手、脸表面质地粗糙,这些都是常年参与户外重体力劳动留下的痕迹。而他的右肩明显要比左肩斜沉下一块,这应该是经常挑担子造成的后果吧。

  如我猜想,他的职业应该是农民,这样的人往往会过早衰老,所以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比外表小一些。

  二十七八岁吧,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判断。

  当我把目光转到他面前的纸牌时,我看到了他的名字:唐少鼎。

  你能相信吗?这个形容卑微的农民竟然就是龙州最大财团唐氏家族的二公子。

  人生就是这样刺激,大起大落,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这句话对于唐氏一家人来说似乎特别适用。

  每当我回味唐氏家族兴衰史的时候,我都会由衷发出这般的感慨。

  在这段兴衰史中涉及三个主要的人物。

  唐少鼎也就是现在被告席上坐着的嫌疑人。

  唐少铭,唐少鼎的哥哥,唐氏家族的大公子。想到这个人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有种被针扎到的滋味。

  唐兆阳,唐氏兄弟的父亲,也是唐氏财团的创建者,唐少鼎臂膀上的黑箍就是为他而戴。

  我有时会用“大唐”“小唐”这样的简称来标记唐家两个兄弟,而用“唐父”来简称唐兆阳,这样的称呼使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目了然。

  去掉复杂的表象,以便更清楚地看到被简化的实质,这也算我的职业习惯之一。

  嗬,也许我只是不愿意提及那个令我难堪的名字,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借口。我真是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被人抢走了未婚妻,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无法接受吧?不过像我这样好几年一蹶不振的恐怕也不多。如果唐父当年也和我一样消沉,那唐氏家族的传奇便永远不会拉开帷幕。

  唐父是贫苦的农民出身,在他三十来岁的时候,老婆受不了家里的苦日子,和同村一个家境殷实的鳏夫好上了。唐父把打落的牙齿咽回肚子里,和老婆办了离婚。当时他们已有两个儿子,老大唐少铭,五岁,判给了父亲;老二唐少鼎,三岁,判给了母亲。

  唐父留下所有的家当,带着大唐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家乡。深深的耻辱感在他身上化为无尽的动力。他走南闯北,一边独力承担抚育幼子的重任,一边开拓着自己崭新的人生。人们无法想象他究竟经历过多少苦难磨砺,人们只知道,他最终一步步地走出了困境,拥有了自己的事业。

  大约十年前,唐父带着大唐来到龙州,开始从事进出口贸易。此时的大唐已年过二十,成了父亲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又涉足房地产、股票证券等领域,成为龙州一带首屈一指的富豪。

  小唐则一直留在苏北农村,和母亲及继父生活在一起,对于他们的情况众人知之甚少。

  两年前,小唐的母亲和继父先后病亡,根据母亲临终前的遗示,他生平第一次离开家乡,辗转来到龙州,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虽然对自己的前妻心存怨恨,但唐父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分别多年的儿子。于是小唐便从一个农民摇身变成了豪门二公子。

  很多人都做过这种“野鸡变凤凰”的梦想吧?可是又有几人能在生活中真正实现?命运真是不公平啊。

  可转念一想却又未必,这只变成“凤凰”的“野鸡”正要面对“故意杀人”罪名的起诉。看看此刻被告席上唐家二公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实在很难算是“命运的宠儿”。

  诉状的宣读已经进入尾声,按照庭审流程,接下来将要进入被告人答辩阶段。虽然所有人都已认定这是一起无可辩驳的铁案,可我还是暗暗期望小唐能有力挽狂澜的表现。要分析我的心理动因,这应该是出于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因为我和小唐都曾被同一个对手压迫得死去活来,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也算是同一阵线上的难兄难弟吧。

  公诉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当他面对被告席而立的时候,便越发衬显出小唐的虚弱不堪。我想那个公诉人一定已经备足了功课,要在这次庭审中好好表现一番。在一起轰动全市的大案子中面对一个如此孱弱的对手,白痴都会明白,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几乎是唾手可得的扬名立万的机会。

  “被告人唐少鼎!”公诉人开始提问了,“在案发之前,你来龙州有多久了?”

  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不敢抬头去看公诉人,小唐只是把眼皮翻了翻,答道:“我是二〇〇六年来的,应该有两年了。”他勉力想要学城里人说话的语气,可那掩饰不住的鼻音却在暴露他的农民身份。同时他那沙哑的嗓子也带出一股浓烈的乡土大碴子味。

  两年时间了,却连城里话还说不好,这似乎又给小唐增添了一条遭人鄙视的理由。

  “你在来龙州之前,和你的父亲唐兆阳,还有你的哥哥唐少铭见过面吗?”

  “很小的时候见过,在我三岁之前,但我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从你有记忆之前,直到你母亲去世,你来到龙州,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你从未见过你的父亲和哥哥,是吗?”

  “是的。”

  “那你在来龙州之前,对你的父亲和哥哥有什么感情吗?”

  “没有。”小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摇头暗叹,不远处的被告律师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沮丧表情。小唐的回答实在太愚蠢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说“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我一直都很想念我的父亲和哥哥,我盼望着一家团圆”之类的话。

  小唐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或许他意识到了,可是凭他的智商也来不及思考对策。而公诉人又开始问下一个问题。

  “你来到龙州之后,你的父亲和你的哥哥对你怎么样?”

  “我父亲对我很好,但我哥哥对我不好。”

  又是失败的回答,当然我指的是后半句。

  “你哥哥对你怎么不好?”

  “他看不起我,不让我在公司里做事情。有时候我想和父亲见面,他也不让。”小唐的神态显得很委屈,似乎想博得别人同情。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吗?”

  “不知道。”

  旁听席有些骚动,甚至是窃笑。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以你的才智,怎么在唐氏财团做事情?而唐少铭那么精明的人,又怎能允许你去动摇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对你不好?”

  小唐沉默片刻后艰难启齿:“他会骂我、嘲笑我,有的时候捉弄我,还会、还会骂我的妈妈!”

  旁听席再次哗然。虽然小唐语焉不详,但大家还是能想出大唐辱骂的言辞。是的,在大唐心里,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抛弃了自己和父亲的无情之人,他会因此而恨她,而且这种恨无疑还会波及小唐。

  如此看来,小唐虽然身入豪门,却也因此而遭受难以言表的蔑视和侮辱。那种侮辱通过小唐此刻窘迫的表情可见一斑。

  公诉人的目光中竟也闪过一丝同情的神色,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自己的职责,继续问道:“那你恨你哥哥吗?”

  小唐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有些畏缩地说道:“我会生气!”

  真是一个窝囊的人,连生气都不敢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要报复?”

  公诉人的这个问题带着明显的目的性,我看到辩方律师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生怕小唐再次做出愚蠢的回答。

  好在这次小唐说的是:“没有。”

  公诉人不甘心,又诱导着问道:“你生气的时候,不想报复那个让你生气的人吗?”

  再次的犹豫之后,小唐回答说:“我不敢的!”

  “不敢?”

  “他太厉害了,我根本连反抗都不能,还怎么报复?”

  这真是令人唏嘘的回答。被对手欺压如此,却毫无反抗之力,这种局面皆缘于双方悬殊的力量对比。

  其他人或许不太理解,因此会嘲笑被告的懦弱无能,而我却心中一酸,竟与那个可怜的家伙产生了些许共鸣。

  我也“有幸”与唐家大公子面对面地交锋过。我深深地知道和那样一个人成为对手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其实严格说来,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交锋”,因为仅仅一个照面之后,我就已经兵溃千里。

  现在想想可笑。当时还是我主动约见了那个可怕的家伙,我气势汹汹,甚至一厢情愿地担心对方会不敢见我,这样我的满腔怒火便没了发泄的目标。可当大唐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我面对着一个难以超越的对手。

  我很难用语言形容那个男人的气质,不管是相貌、衣着还是举止神态,都彰显出尊贵、威严而又霸气的感觉总之当他走向我的时候,我便像贫民窟里的一只蟑螂般自惭形秽。他在我对面坐下,自报家门说:“我是唐少铭,是你约的我?”

  我原本设想要用冰冷的目光刺向对方,让他觉得亏心、害怕,这样我就首先在气势上占了先机。可我根本无法与他对视,因为他的双眸实在太亮太深。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会感到整个人都要被他的目光吞噬一般。所以我只好在躲开的同时回答说:“我约你,是因为孟婷婷的事情。”

  “我和婷婷是上个星期在飞机上认识的,现在我们相爱了。”

  大唐的语气如此坦然,使我不得不怀疑那个女孩对他有所隐瞒。

  “你知不知道,孟婷婷是我的未婚妻。”我认真地提醒他说。

  大唐的神态却没有任何变化,他淡淡地说了句:“未婚妻,那就是还没有结婚。”

  “我们已经恋爱了五年!她下个月本来就要成为我的妻子,可她现在却要和我分手,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提高嗓门儿,想用声音聚集起失落的气势。

  大唐却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强势中带着些许同情。等我吼出的回音散尽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真心地谢谢你,帮我照顾婷婷这么久。”

  我愕然愣住,在我刚刚准备发起攻势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抛出了制胜的陈词。而且他说得是如此从容、自信,就像在说一件亘古不变的真理一般。不管是我的委屈还是我的愤怒,在他看来都只是火柴头上的那星微火,只要眨个眼皮就可以吹灭了。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没说清楚吗?”见我无言以对,大唐便耸了耸肩膀,“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对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骚扰婷婷,如果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我呆呆地坐着,完全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赴约之前,我预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他装糊涂我该怎么办;他乞皮耍赖我该怎么办;他玩狠充愣我又该怎么办?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种态度:他只是以获胜者的姿态来向我展示他的战利品,而我是怎么想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我根本就不配成为他的对手,对他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更加悲哀的是,我的内心深处也在认同这一点。

  于是我只能看着他骄傲而又坦然地离去,心口如堵了块大石头般压抑窒息。而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从某个角落里走了出来。

  原来她也早已在这里,我的无能全被她看在眼里。我绝望地苦笑着。

  女孩向我这边瞥了一眼,目光中似有些不舍和眷念。那感觉瞬间让我的心头微微一暖,可随即那暖意便被彻骨的寒流驱得无影无踪。

  因为女孩的目光很快又转过方向,迎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就像向日葵沐浴到阳光一般,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如烟花般绚烂的神采。痴迷、崇拜、挚爱等等,诸多情感交杂在一起,构成一张能让全世界迷醉的笑脸,而这样的笑脸在五年的时光中从不曾为我绽放过。

  我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全线溃败。不仅如此,我和对手间的实力差距是如此悬殊,我永远也不会再有翻盘获胜的机会,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我知道这同样也是小唐的感觉,当他在唐氏豪门面对自己兄长的时候。

  就在我这番胡思乱想的当儿,法庭上公诉人和被告间的答辩已经开始切入关键的话题。我连忙将思绪收了回来。

  “被告人唐少鼎,你的父亲在去年立了一份遗嘱,你是否清楚遗嘱的内容?”

  “清楚。我爸的意思是,等他死了以后,唐家的财产由我和我哥一起继承,我们一人一半。”

  “你当时什么感觉?”

  “我很难过。我知道我爸因为得了癌症才写的那份遗嘱,他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小唐言辞恳切,神态悲伤,看来他对自己的父亲倒的确颇有情。

  “我想问的是……”公诉人强调说,“你在得知这个财产分配方案之后,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我感觉……”小唐喃喃嗫嚅着,“那应该是好大一笔钱。”

  这句话听起来真土,但旁听席上却没有像先前那样发出讥笑声。因为他们都在为“好大一笔钱”这几个字暗自感慨着。

  没有人知道那笔钱的确切数目,但也不会有人怀疑,那笔钱绝对配得上“好大”这个形容词。

  大得能把畜生变成人,也能把人变成畜生。

  “如果有人要把那笔钱抢走,你会不会同意?”公诉人又问道。

  “那当然不行。”小唐断然回答。

  “如果他硬要抢呢?你会不会反抗?”

  “会。”

  辩方律师的眉头皱了起来,很显然,他已经听出了公诉人问话的用意,可他的委托人却憨傻傻地一个劲儿往对方的套子里钻。

  “好了。”公诉人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将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你父亲是去年 1 月 23 日立的遗嘱,第二天你哥哥唐少铭就离开了龙州,是吗?”

  “第二天?”小唐做出勉力思索的样子,“嗯,好像是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吗?”

  “可能是生气了吧。”

  “为什么生气?”

  “因为……也许因为他不想让我分到那么多遗产。”

  “你觉得你应该分到那么多遗产吗?”

  “我……”小唐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事实上这个问题不用他自己回答,旁观者也自有分论。不管是从能力、情分、资历还是功劳贡献,大唐在家族中的分量都要远远地高于小唐。唐父将所有财产一分为二,确实是有失公允。不过作为老人来说,两个儿子在他心中是没有区别的。甚至正是因为小唐各方面都弱势,老人反而会想要更加关照他一点吧。

  踌躇了半天之后,小唐也知道用这样的说辞为自己辩解:“那遗产是我爸分给我的。”

  公诉人气势咄咄地逼问:“因为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所以即使是你哥哥想要夺去,那也是不可以的,对吗?”

  小唐低着头默不作声,不过他的态度显然是认可了公诉人的说法。

  “唐少铭离开龙州之后,有没有和你联系过?”公诉人继续发问。

  “就是我爸去世以后,才有过联系。”

  “你父亲病逝于去年的 12 月 20 日,唐少铭是哪一天和你联系的?”

  小唐茫然想了一会儿说:“具体的时间我不记得了,反正还没有出头七,就在一个星期内。”

  “他怎么和你联系的?”

  “打电话。”

  “说了什么?”

  “他约我第二天到紫檀山庄贵宾楼一〇二房间见面。”

  “你是 12 月 25 日和唐少铭在紫檀山庄见的面,所以打电话那天应该是 12 月 24 日了。”

  “对对对!”小唐连声附和,同时为自己没能算出这个时间而感到惭愧。

  我早就看出小唐长了一个不够使的脑子,对这样的情况已经习惯。我真的有些怀疑小唐是否真的和大唐是亲生兄弟,因为这两人无论从智力、气质还是性格上都相差太远。不过他们两人都长着一张标志性的国字脸,这又的确是遗传自他们的生父唐兆阳。

  话又说回来,虽然同样是国字脸,长在大唐身上,活脱脱就是一个威严尊贵的美男子;而小唐则苦脸耷眉,显出一副潦倒的贫贱面相。

  又听公诉人继续问道:“你们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了,他就是告诉我,张叔和嫂子他也通知过了,到时候会和我一块去。”

  我知道张叔就是张志强,是和唐父一起创业的伙伴,后来成了唐氏财团中最得力的外姓助手,其地位应该和大管家差不多吧。嫂子指的是?对这个词我却略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随即我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前竟有些晕黑。

  虽然好几年过去了,我还是很难接受那个现实:自己钟爱的女人已经嫁作他人妇。

  我回想起小唐说到“嫂子”两个字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飘了一下,这种神态通常是为了隐藏情绪上的某种波动。我轻轻地“嗤”了一声,流露出鄙夷和不屑的意思。坐在我侧前方视线里的一个姑娘立刻敏感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偷偷地拿出梳妆盒,开始检查自己是否有失仪态。

  那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时尚靓丽,脖颈处露出的皮肤如奶油般细腻。可我真的很想告诉她:我的视线只是无意间掠过她而已,我根本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兴趣。因为我曾经遇见过另一个女人,我的整个心灵早已被她完全占据。

  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是一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只是在孟婷婷离开我之后,我却常常会低吟着这句古诗,独饮至流泪。

  小唐也会暗恋孟婷婷,这一点我毫不奇怪。我相信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那个女人的魅力。我发出“嗤”的讥讽声,是因为小唐在孟婷婷面前,简直就连一只癞蛤蟆都不如,他那不自量力的情感在我看来无异于是对女神的亵渎。

  可我自己又是什么呢?当大唐想到我的时候,会不会也产生看到癞蛤蟆一样的感觉?我无奈地翻眼看着天花板,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

  公诉员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了我的这番痛苦思绪,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被告答辩的现场。

  “第二天,也就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你们是几点到达的紫檀山庄?”

  “我哥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我们提前了一些,大概是三点五十分刚过就到了。”

  “唐少铭当时已经在一〇二房间里等着你们了吧?”

  “对。”

  “这是自唐少铭离开龙州之后,你们兄弟间的第一次见面吗?”

  “对。”

  “见面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让张叔和他……嗯,和嫂子离开,说有事情要和我单独商议。”

  小唐的话语在中间断了一下,我听出他原本想说的是“和他老婆”,可又改口变成了“和嫂子”,也许后一种称呼能让他觉得自己和孟婷婷关系更亲近一些。

  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可怜虫想法,就像我要把唐少铭的名字简称为“大唐”,只是为了躲避那个名字给我带来的痛苦压力一样。

  公诉人不停顿地继续发问:“然后其他人都离开了吗?”

  “对。”

  “屋里只剩下了你和唐少铭两个人?”

  “对。”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哥拿出一份文件给我看,还要我在文件上面签字。”

  “什么内容的文件?”

  “他要我把父亲留给我的遗产,都交给他来管理。”

  “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份文件?”公诉人一边说,一边操控着手边的笔记本电脑,相关信号被传输到他身后的大屏幕上。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页文件稿的照片,因为字数不多,所以全部内容都很清晰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那页文件的内容是:

  遗产委托协议

  本人唐少鼎,自愿将从父亲唐兆阳处获得的全部遗产委托哥哥唐少铭管理。唐少铭有权决定所有遗产的支配和使用方式,本人在此过程中没有任何限定性要求。

  委托人签字:

  2008 年 12 月 25 日

  看着这份文件,旁听席上响起了一片议论声。很显然,大家全都认为这是一个无理而又荒谬的要求。如果小唐在这份文件上签了字,那就意味着大唐将独占唐氏家族的所有财产。

  公诉人注意到了大家的情绪波动,于是他刻意向小唐多问了一句:“唐少铭为什么要你把遗产交给他?”

  “他说我什么都不懂,不会做生意,连怎么花钱都不会,拿着那么多钱就像拿着废纸一样,还有可能被坏人骗。”小唐喃喃地说着,“所以他就让我把钱交给他保管,缺钱的时候就找他拿。”

  “嘿。”我冷笑一声,也就是面对小唐这样的傻瓜,大唐才会抛出这番只能骗鬼的理论吧!被坏人骗?对小唐来说,最危险的坏人正是他的哥哥大唐。

  “那你同意签字了吗?”公诉人问小唐。

  小唐摇头道:“没有。”看来大唐的那番言论连鬼都骗不了。

  “你不同意签字,唐少铭有什么反应?”

  “他把房门关上了,然后逼我签字,我还是不签,他就开始骂我,说我什么都不懂,后来还骂我妈妈!”小唐的声音越说越低,似乎那段回忆正让他痛苦不堪。

  公诉人却偏偏要戳向他的痛处似的:“你当时什么感觉?”

  “我……我想哭…!”

  “想哭?”公诉人皱起眉头,这个词从一个粗老爷们儿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怪异

  “是的,因为我很害怕也很生气!”

  小唐痛苦地闭着眼睛,我忽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博得同情。因为我看到旁听席上的几个中年妇女已经在摇头叹息,很显然她们柔软的神经已经被触动了。

  公诉人又问:“那你为什么没有离开?”

  “我不敢,我哥不让我离开。”

  这句话又引起同情者们的嗟叹,而我却波澜不惊。因为我完全理解小唐对大唐那种又恨又怕的感觉。即使是现在,他在说到“我哥”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中仍然充满了畏惧。

  “后来又发生什么?”

  “后来我哥忽然掏出一块手帕,他冲过来想用那块手帕捂我的脸。我非常害怕,连忙躲开,可是我哥很快就把我抓住了。他就是想用那手帕捂我,我就拼命挣扎不让他捂。”

  旁听席上的看客,还有那些记者,此刻全都竖起了耳朵。大家都知道,被告人的讲述已经到达了最关键的时刻。

  公诉人看着小唐的眼睛问道:“你当时知道那是什么手帕吗?”

  小唐则茫然回视着对方:“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拼命躲呢?”

  “我闻到那个手帕上有一股怪味,很呛人。我当时想,那一定是什么毒药,我哥哥想要害死我!”

  “嗯。”公诉人略作思考后,又问,“后来警察有没有告诉你手帕上有什么?”

  “跟我说过…”小唐有些傻傻地挤着眼睛,“可是我听不懂。”

  “那是一种混合型的精神类药剂,通俗地说,就是迷药。”公诉人给小唐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又转向法官席详细地说道,“根据法医的分析和检验,药物中的主要成分包括三唑仑、曼陀罗素、莨菪碱,等等。”

  法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进行。

  公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小唐身上:“你继续说吧,你和唐少铭纠缠打斗,然后怎么样了?”

  小唐回答说:“打着打着,我忽然抓到了一个棒子。”

  “棒子,嗯。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公诉人通过电脑在显示屏上又打出了一张照片,看来他对棒子的情况是早有准备。

  那是一根棒球棍,金属质地,看起来沉重坚硬,银白色的棒体上因为沾着大片黑红色的血渍,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小唐盯着照片怔怔地看了片刻,低声道:“就是这个。”

  “紫檀山庄是一个运动型的主题度假村,建有滑雪、骑马等高档运动俱乐部。这个棒球棍,是山庄客房内摆放的装饰品。”公诉人向旁听者们解释一番后,又问小唐,“你怎么抓到的这个棒子?”

  “我哥的力气比我大,我被他推到了墙角里。那个棒子就挂在墙上,我正好一伸手就摘下来了。”

  “那么你……”公诉人的目光忽然间变得凛然,“有没有用这个棒子去打唐少铭?”

  小唐犹豫着说道:“打了但是没有打着。”似乎生怕别人不相信,他又紧跟着补充说,“我哥是练过散打的,我就算拿着棒子也打不过他。”

  公诉人沉默着,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小唐身上。后者被他看得有些发慌,便避过对方的眼神,同时很不自然地扭动了几下。

  公诉人终于又开口了:“你之前说过,你很怕你哥哥,即使他再怎么欺辱你,你也不敢反抗?”

  “对。”回答这样的问题虽然有些丢人,但总比被人毒辣辣地看个不停强。答完之后,小唐刚要松一口气时,公诉人的下一个问题却又逼了上来。

  “那你为什么敢用棒子打他?”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小唐问了,他咧开嘴愣了好久,才喃喃地解释道:“我哥他,他要害我。我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拿棒子打他。”

  公诉人则毫不停顿:“你只要答应签字,他就不会再逼你。”

  小唐痛苦地皱着眉头,看起来他的脑力已经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然后他有些答非所问地把先前说过的一句话又搬了出来:“那是……那是好大一笔钱。”

  “我明白了。”公诉人点着头,“虽然你很怕唐少铭,但是为了那笔数额巨大的遗产,你也会反抗他,甚至敢拿着棒球棍打他,对吗?”

  小唐挤着眼睛,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我需要你肯定一点的回答,对,还是不对?”

  “对。”

  我摇摇头一声轻叹。显然,这就是公诉人要达到的效果,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要的就是小唐最后回答的那个字。

  辩护律师苦着脸,对于小唐糟糕的临场表现怨恼不止。

  而公诉人又开始展开新一轮的攻势了。

  “被告人唐少鼎,你刚才说,你没有用棒子打到唐少铭?”

  “我没有!”这回小唐总算是干净利落地给出了一句对自己有利的回答。

  公诉人沉着脸看着小唐。我的心悄悄地揪了起来,我已经总结出规律:每当那家伙不说话的时候,往往就是要祭出大招的前奏。

  果然,但见他腾出一只手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了几下,随即一幅极为血腥的照片赫然出现在法庭的显示屏上。

  “如果你没有打到他,那这是怎么回事?”公诉人喝问道,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森严的力量感。伴随着他的喝问,旁听和记者席间也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呼声。所有人都被照片上的血腥场面震撼住了,胆小的女士们则纷纷侧过脸去。

  整张照片拍摄了一个仰躺在地上的男子,不过很显然,称其为“一具男尸”会更准确一些。因为那男子的脑袋已变成了一个…

  或许我的形容很不妥当,但我确实想不到更好的词来描绘照片上的情形,那男子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个“馅饼”。

  没错,就是一个“馅饼”,而且是不小心摔在地上,又被很多只脚踩得稀烂的馅饼。红的、黑的、白的,各色馅汁从分裂变形的脑壳中挤出来,腻乎乎地淌了一地。

  如果照片只拍了一个局部的话,也许你根本不会想到,这看起来糊塌塌的一摊肉酱,原本是一个男人的脑袋。

  “这是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五时四十五分,警方在紫檀山庄一〇二房间拍摄到的现场照片。照片上的这名男子即本案的被害人唐少铭。”公诉人解释着照片的来历,见众人唏嘘不止,他便趁势又渲染道,“照片上的场面很惨,是吗?可实际情况比大家看到的还要惨!”

  法庭内变得鸦雀无声,大家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还要惨”这三个字会意味着怎样的情形。而公诉人则恰到时机地给出了答案。

  “事实上,被害人的尸体就像是一根面条,可以随意弯曲,折叠的面条!为什么?因为他全身上下有几十处的骨折,遍布在脊椎、肋骨、臂骨和腿骨上。只是这些伤势被死者所穿的衣服遮盖住,所以从照片上看不出来。”

  现场再次哗然。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会惨死到这样的地步。如果他是死于谋杀,那行凶者对他又该怀有怎样的刻骨仇恨?

  我紧盯着那张照片,心中产生一种无比复杂的感觉。唐少铭,那个夺走我爱人、令我痛苦沉沦、令我恨之入骨却又敬畏难犯的男子,他就这样稀软地躺在地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当他死去的时候,脑袋如馅饼,身体如面条,曾经的骄傲、威严和尊贵竟如烈火中的冰花一般消散无存。

  同样是面对仇人的尸体,小唐的现场反应却与我截然不同,他的双眼闭成了一条缝,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显得惊恐而又无助。

  公诉人并不会因此而放过他,那冷冰冰的声音很快又响起:“根据法医鉴定,被害人身上所有的伤,都源自同一根棒球棍,就是这根棒球棍!”

  话音落下的瞬间,公诉人的手指再次敲击在电脑键盘上,显示屏上的照片往回退了一幅,刚才那根沾满血迹的棒球棍又出现了。

  小唐的眼睛猛地睁开,他发出一声痛苦而又嘶哑的低呼:“不,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公诉人冷冷逼问。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我哥!不是我干的!”小唐大喊起来,他的目光往四下里杂乱地扫动着,似乎想要从旁观的人群中寻找一些支持的目光。

  可公诉人随即又给了可怜的被告更加沉重的一击。他调出了电脑中的第四张照片,这张照片几乎要让后者的辩白变得毫无意义。

  照片上出现的正是小唐本人,他站在一幢外饰豪华的楼下,目光离散,神情恍惚。他的手中紧握着上一张照片中出现的那根棒球棍,而他周身上下都沾满了喷溅状的血迹,就像是刚刚从屠宰场中爬出来一般。

  “这是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五时四十三分,警方在紫檀山庄贵宾楼前拍摄的照片。照片上这个手握凶器、浑身鲜血的男子就是你吧?”公诉人凝起目光看着小唐,“对这张照片,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小唐把双手插进头发用力揪扯着,似乎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快要炸开一样。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全都不记得了!”他痛苦地呜咽道。

  “不记得?”公诉人“嘿”地冷笑一声,“那你还记得什么呢?”

  “我只记得我想拿棒子打我哥,可我打不到他。后来他用手帕捂住了我的脸,我闻到很呛的味道,一下子透不过气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觉得我可能是被那个毒气熏得,熏得晕过去了。”小唐急切地说道,迫切想获取别人的信任。

  可他的说辞却又被公诉人轻易驳倒:“晕过去了吗?在死者尸体的周围,布满了你的血脚印。而与你同行的孟婷婷和张志强则证实:在下午五点三十六分左右,你拿着凶器走出贵宾楼,当时你举止正常,并没有出现明显的行为障碍。”

  “后来出门我……我是记得的。”小唐节节败退,言辞也更加磕巴了,“可是中间、中间发生的事情我就、我就不记得了!”

  坐在我侧前方的那个女孩开始摇头,显然小唐的说法越来越让她无法接受,而她正是大众观点的一个缩影。

  “好吧。我们暂且假设:你确实忘记了某些事情。”公诉人开始采取以退为进的战略,“现在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记忆的?”

  “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还在那个房间里。那时我哥已经、已经死了!地上到处都是血!我很害怕,脑子也还是晕晕的,于是我就跑出了房间,走到楼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张叔,张叔还有嫂子,他们在那里等我。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警察就来了。”当回忆这段情形的时候,小唐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他所描述的案发当天的那种状态。

  “我可不可以替你总结一下?”公诉人道,“案发当天,其他的事情你全都记得,唯独杀死唐少铭的过程,你却不记得了。”

  庭下众人窃窃议论,谁都能听懂公诉人潜台词中的蕴意。

  小唐打了个激灵,从恍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然后他再次大喊:“我没有杀我哥!我没有!”

  “就算你不记得,也不代表你没有做过!”公诉人掷地有声地抛出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完全压住了小唐的呼喊。后者呆呆地停住口,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公诉人此刻转头看向法官:“公诉方的提问,暂时就是这些。”

  法官点点头,目光向被告席这边投来:“辩方律师需要提问吗?”

  “需要。”伴随辩方律师的应答,现场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将关注的焦点从公诉人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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