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怪话·际会际
2023年09月06日 作者:拟态 来源:独阅读 长篇鬼话
遇龙:
汤直年少时,随着家人各处跑商。有一天,车马在野外树林歇息,汤直去小解,在一条小溪边见到一条龙。
龙卧在溪边,一副倦怠沮丧的样子。汤直胆大,于是去问道:“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
龙说:“实不相瞒,我听闻附近城内的佳酿十分淳美,一路赶来,却得知酒已经被商户全买走了。”
汤直便去车上抱了一坛酒送给龙,龙大喜过望,化作一女子抱坛牛饮。
女子说:“你将美酒送我,我该给你什么作为答谢呢?”汤直回答:“一坛酒不过十五六钱,答谢就不必了。”
于是女子掬起一捧溪水给汤直喝,汤直觉得溪水十分清冽,与往常所喝的水截然不同。
女子喝光美酒后对汤直行礼道别,从此以后,汤直就能看见妖鬼了。
遇鬼:
汤直十五六岁时进京赶考,晚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走进汤直的考房。
女鬼凶神恶煞,指甲像刀一样锋利,扯过汤直的考卷撕了个粉碎。
汤直性格刚正,放下笔坐直身子问:“你为什么撕我的卷子?”
女鬼和汤直对视了一会,说:“这里不是三十三室吗?”
汤直说:“这里是三十五室。”
女鬼大惊,脸色惭愧,对汤直行礼道歉。汤直说:“我不原谅你。”
女鬼取来空卷子,再度向汤直行礼,说:“我不小心进错了房间,还请先生宽恕我。”
汤直还是回答:“我不原谅你。”女鬼叹息一声,化成一缕烟飞走了。
汤直落榜,回客栈收拾行李,听到墙里有声音。
那声音说:“先生不要消沉,今晚请留下,让小女子陪你一晚。”
汤直回答:“我不原谅你。”那声音呜咽了一阵,随后消失了。
汤直出城,见到一道士倒在路边。
汤直背着道士回城,送到医馆。医生说他被毒虫咬伤,晚来半个时辰就没命了。
道士很感激汤直,以身上银两作为酬谢,汤直说:“救人姓命本是理所应当,要银钱做什么呢?”
于是道士做法扶乩,替汤直请来神仙。神仙问汤直:“你想知道什么?”汤直回答:“如果我的考卷没有毁掉,我能考中吗?”
神仙给他的判语是,“文章狗屁不通,快回家用功吧。”
汤直仰首沉思,回到客栈坐到深夜。女鬼又畏缩着前来道歉,汤直说:“我原谅你了。”
遇僧:
汤直赶车回家,路上遇见一个和尚。
和尚非常肥胖,脸上长着许多麻子,总是笑眯眯的表情。和尚请汤直载他一程,汤直便一边与和尚闲谈一边赶车。
傍晚,一群小鬼拦在半路截车。这些小鬼奇形怪状,又哭又笑,嘴里不断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纠缠不清不肯离开。汤直与他们理论,小鬼依旧疯疯癫癫不走。
和尚呵呵笑着,张开大口,舌头像鞭子一样甩出去,足足有两三丈那么长。那些小鬼全都被和尚的舌头卷住,吃进了肚子。
汤直向和尚道谢,和尚依旧呵呵笑着,拍汤直的肩膀说:“君子同小鬼是没有话说的,以后再遇到这样的鬼,用大肚皮装着就是了。”
汤直送和尚到河边,河边有一座庙宇,牌匾上写的是“清水寺”。
和尚邀请汤直进寺里饮茶,寺庙用泥砖泥瓦盖成,里面香火旺盛,僧人众多,都是身大体胖,满脸麻子的模样。
僧人唱起佛经请汤直入座,汤直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清香扑鼻,和之前龙捧起的溪水有些相似。
和尚呵呵笑着对汤直说:“君子不以貌取人,汤施主对人和非人都是一视同仁,即使眼下落榜,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汤直谢过和尚继续赶路,众僧唱佛歌相送。出了寺庙再回头看,庙宇已经消失了,只有十几只蟾蜍伏在河边对着汤直蛙鸣阵阵。
求剑:
汤直的佩剑在路上丢了,因此来到铁匠铺买剑。
和铁匠商量价钱时,汤直听到里屋有人说话。其中一人呻吟喊疼,说:“兄长何必下手这么重呢?”另一人说:“贤弟以为我不痛吗?可宝剑锋从磨砺出,不下重手怎么能打出好兵器呢?”
汤直掀开帘子去看,屋里并没有人,只有一柄铁锤躺在铁砧上面。
能言:
汤直赶路时遇到两个结伴的人,其中一人像是经商的,不断地说一些云游遇到的惊险故事。
这时他身下的马说:“平生未见远洋面,风浪滔天不噤声。”
另一人是文人打扮,只是一味地吟诗作对。他身下的马对道:“皮面紧绷声似鼓,且看腹内却空空。”
说完,两匹马一起大笑起来。
汤直也觉得很好笑,于是到他们面前拱手作揖,“二位言辞犀利,文采斐然,实在让汤某敬佩不已啊!”
那两人还以为汤直是在说他们,连眼睛都放出光来,说得更起劲了。
做人:
汤直在山里赶路,见到一条大蛇趴在山崖上晒太阳。
大蛇比汤直坐的马车还要长,大概有水桶那么粗,鳞片如同金子一般反射阳光。
大蛇说:“我快要修炼成人形,想尝一尝人吃的东西。”汤直回答:“人吃的东西很多,你想吃什么呢?”
大蛇仰着头朝天,张口一吸,一只大雁就掉了下来。大蛇问:“人怎么吃雁?”汤直答:“可以烤着吃。”
于是汤直生起火,帮大蛇烤雁。烤肉的味道把草丛里的小蛇都引了出来。
大蛇问:“这种情况人怎么做?”汤直说:“如果有美味的食物,不可以独自享用,应当同周围的好友分享。”
大蛇又吸落几只大雁,汤直架火来烤,把肉撕成小块喂给小蛇。
大蛇又问:“人这时候喝什么?”汤直说:“人会在快乐的宴席上把酒言欢。”随后取出酒壶给大蛇喝酒。
大蛇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很想再来一些。汤直说:“饮酒不能过量。”把酒壶收了起来。
大蛇一口把烤雁吃进肚子里,汤直说:“不能过于急躁。”让蛇慢慢吃剩下的肉。
大蛇说:“做人真是麻烦。”汤直说:“不麻烦就不是做人了。”
言情:
汤直晚上在破庙休息,晚上听见庙后有女子说话。
其中一名女子问:“你相中沈公子的事怎么样了?他是人,你为何非要选他呢?”
另一名女子委屈地说:“多谢六娘挂念,可沈公子容貌俊美,我实在是难以忘却啊!只是沈公子心地纯粹,没有邪念,我在他梦里变化出各种淫态,他却丝毫不动心。现在我不知该怎么做了。”
汤直大声说:“成就姻缘靠的是感情,凭借风花雪月的事怎么能行呢?你应该多与他接触才对。”
两名女子听到庙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呼,随后逃走了。过了一会,两只狐狸跳着跑到庙门前,像人一样站立起来作揖,又跳着逃走了。
挚友:
汤直在赶路时听到读书声,循着声音去看,是一位书生在竹林里吟诗。
书生一边打节拍一边作诗,诗句像珍珠宝玉一样精美,周围的竹子都在叫好。
汤直同书生交谈,夸奖书生作的诗。书生一开始很高兴,后来又变得悲伤起来。
书生叹息着说:“我能作出好的句子,只可惜没有挚友与我同乐呀!”
汤直指着竹林说:“这些翠竹早就已经是你的挚友了。”
报恩:
汤直在路上遇到一只野猫,掰给它一块肉干吃。
猫吃完肉干后对汤直说:“感谢你的礼物,我现在没有作为回礼的东西,今后一定会报恩的。”
汤直回到家后又过了几个月,有天夜里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猫正坐在地上抬头看他。
猫说:“我是来报答公子恩情的。”汤直答道:“只是一块肉干而已,哪有什么恩情可言呢?”
猫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公不带我进去吗?”汤直就让猫走进家里,又拿来一些肉给它。
汤直问:“你要怎么报恩呢?”猫想了想,说:“我就让你摸摸我的皮毛吧。”
汤直伸手去摸,猫问:“恩公觉得怎么样?”汤直答:“非常温暖趁手。”猫于是说:“这就是我的报恩了,我的身体任你抚摸,等到恩情报答完我就离开。”
猫就在汤直家里住了下来,汤直读书,猫就蜷缩在汤直膝上。汤直睡觉,猫就钻进被子里面。
过了一周,汤直问:“恩情报答完了吧?”猫说:“还远远不够。”
过了一年,汤直问:“恩情报答完了吗?”猫说:“你的恩情如此重,只一年怎么能报答完呢?”
汤直每次询问,猫都找借口推脱,直到现在也住在汤直家中。
织娘:
汤直夏夜读书时,尝尝被蚊虫叮咬,苦不堪言。
有一天,汤直展开书卷,发现一只小蜘蛛趴在上面。
蜘蛛说:“小女子我刚刚告别父母离家,你的书房我很喜欢,我可以在这里盖房子吗?”
汤直很开心,说:“当然可以,你帮我排除蚊蝇的打扰,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第二天汤直再来看,蜘蛛已经在窗台织起了一张网。之后汤直家里的蚊虫基本没有了。
过了夏天,汤直对蜘蛛道谢,蜘蛛回答:“是公子借给我成家的地方,怎么反而谢我呢?”声音已经从开始的少女声变为成年女性。
秋天时,蜘蛛趴在汤直的砚台上,对汤直说:“汤公子,我爱上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那位公子,只是苦于没有结识的办法,请公子帮我游说。”
汤直于是去树下与另一只蜘蛛交谈,蜘蛛说:“我透过纱窗早已见识到娘子的美貌,仰慕已久,这样正合我的心意。”
两只蜘蛛在汤直窗台上成婚,汤直去外面抓蛐蛐作为随礼。今后汤直读书时,常常听到两只蜘蛛恩爱甜蜜地聊天。
秋天过了一半时,汤直听到窗台传来哭声,过去一看,织娘的丈夫去世了。
汤直问:“怎么会这么快就撒手人寰呢?”织娘回答:“蜉蝣清晨出生,到傍晚就会死去,我们的生命就是这么短暂的。”汤直感叹不已,为织娘的丈夫立了一个小坟墓。
又过了几周,织娘产下许多小蜘蛛,忙于教导孩子,渐渐忘记了丧夫的痛苦。小蜘蛛长得很快,有一天,织娘把她的孩子们叫来,说:“你们都成人了,到了自立门户的时候。只是不要忘了,你们的母亲还在这里牵挂你们。”
织娘的孩子们纷纷离家,晚上读书时,织娘常常向汤直倾诉相思的痛苦,汤直只能好言安慰。
秋天要结束时,织娘的孩子们回家省亲。织娘很高兴,汤直看着也很高兴。当晚,汤直梦到一名老妇捧上一匹绸缎,说:“多谢汤公子帮助,我就要走了,麻烦将我和我的丈夫合葬在一起,这匹绸缎就送给你吧!”
汤直从梦里醒来,去书房查看,果然有一匹绸缎在书桌上。窗台上的织娘已经去世了。
汤直按照织娘的遗愿把她葬在院里,那匹绸缎不舍得做衣服,一直放在箱子里珍藏着。
水鬼:
汤直去溪边垂钓,不知不觉到了晚上。这时他听到身边有人埋怨河里鱼少,扭头看过去,见到一个人浑身湿透,也坐在岸边钓鱼。
汤直知道这个人是鬼,问:“你为什么在这呢?”
鬼说:“我从早上天刚亮时就来钓鱼,结果到现在一尾都没钓到。钓不到鱼我是不会回去的。”
于是汤直悄悄用自己有鱼的桶把他的桶换过来,说:“咦,你这不是钓到了不少吗?”
那人低头看到桶里的鱼,举起桶,把鱼又倒回了河里。
汤直很奇怪,问:“问什么钓到了鱼反而不要呢?”
鬼说:“那只是个借口而已,我就是喜欢钓鱼罢了。”
低:
汤直在书房读书,猫说:“你也给我一本书吧。”
汤直拿来一本《周易》,猫看了一眼,说:“低。”
汤直又拿来《春秋》,猫说:“低。”
汤直拿来《史记》,猫依旧说:“太低。”
汤直很疑惑,问:“这三本书精通任何一本都够治理天下了,你为什么还要说低呢?”
猫回答:“我只是想睡一觉,让你那本书帮我垫一下而已。”
羊:
汤直出城探望好友,路上遇到一人在赶羊。
那个人拿着一根树枝走在前面,时不时模仿羊的叫声。每叫一下,身后的羊群也会跟着叫。
汤直问那些羊:“你们能听懂那人说的话吗?”
羊说:“当然听不懂。但大家都叫,我也就跟着叫了。”
手熟:
有位李将军回汤直所在的县城探亲,听说汤直能看到鬼神,特地来拜访。
将军说:“最近夜里总有人在我屋外叫骂,我怀疑这是鬼怪做的,请先生帮我查看。”
于是汤直藏在将军家附近,到了夜晚,果然有人在门口大声谩骂。
第二天,将军问汤直:“先生看清楚了吗?”汤直回答:“看清楚了。等他再来,将军可以拿出弓
箭射他。”
晚上,将军藏在阁楼上,等到那人到来时,突然拉弓,正好射中那人心口。
汤直和将军下楼去看,门外倒着一个箭垛子,弓箭还插在红心中央。
将军哈哈大笑:“怪不得射起来这么顺手啊!”
吃人:
汤直上山,遇到一只老虎。
老虎说:“你不要怕,我领你去个地方。”汤直跟着它来到树林里,挖出一具白骨。
汤直问:“这是谁的尸体?”老虎说:“这是山下佃户刘二的骨头,他的弟弟为了霸占家产,将刘二杀死埋到山上。”汤直说:“既然这样,我应该收拾他的尸骨,下山报官。”
老虎送汤直下山,路上又遇到一堆白骨。汤直问:“这也是含冤而死的人吗?”老虎回答:“不是。这是刘二的弟弟,他下山时被我吃了。”
汤直来到县衙,县令拿着案卷感叹道:“老虎吃人起码还会留下骨头,人吃人则是连骨头都要藏起来啊!”
胡六娘:
有一天,汤直醒来时,猫对他说:“家里跑进一只狐狸,躲到阁楼里去了。”
汤直到阁楼去看,门却怎么也推不开。汤直没有办法,只好放着不管。
猫说:“可以拿大锤过来砸开门。”汤直摇头说道:“它来我家并没有偷窃什么,也没有害我,就让它住一段时间吧。”
于是狐狸作为汤直的邻居住了下来,汤直吃饭时会把碗筷放在阁楼门口,一觉醒来后,餐具已经洗好放到厨房了。
过了几天,猫对汤直说:“狐狸快要变成人了。”汤直就买来布匹放到阁楼门口。
又过了几天,猫对汤直说:“狐狸变成了一名女子。”汤直又买来一些脂粉首饰。
有天,汤直回家,发现一名女子正在厨房做饭,汤直还没开口询问,女子就匆匆跑到了阁楼里,怎么喊也不出来。
汤直把这件事告诉朋友,朋友嘲笑汤直说:“汤兄的眼睛能看到鬼神,却看不到寻常少女的心思啊!”
老父:
汤直家里有老鼠,但这些老鼠从不咬坏器物,猫也不捕杀他们。
有一天,汤直看到老鼠们成群结队坐在家门口,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有几只还流下了眼泪。
汤直问:“发生了什么事?”一只老鼠说:“灰老汉的女儿今天要远嫁出门了。”
当晚,汤直看到一只大灰老鼠徘徊在门口,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汤直说:“怎么还不回去睡觉呢?”老鼠气急败坏地说:“我怎么能睡得着呢!那家的小畜生现在正在撒泼呢!”
生情:
汤直有位朋友,是黄鼬修炼成人。黄公子儒雅活泼,博学多才,几乎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黄公子最喜欢吃鸡肉,每次到汤直家做客,汤直都要买烧鸡款待。
有天,黄公子对汤直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请汤兄送我一些小鸡,等它们长大后,我在家中设宴款待你。”
于是汤直准备了一些小鸡送给黄公子。一年后,黄公子邀请汤直赴宴,汤直前去一看,宴席里却没有鸡肉。
汤直问:“鸡呢?”黄公子叹息一声,说:“我抚养那些鸡的时间越长,就越是觉得它们可怜可爱,事到如今,我怎么忍心去吃它们呢!”
缺德:
汤直的邻居白天不出门,也不与人交际往来,偶尔才能见上一面。
有天晚上,汤直赶夜路回家,看到邻居满身是土,提着大包金银珠宝鬼鬼祟祟地回家,这才明白他是盗墓贼。
第二天,邻居家的后墙被挖出一个大洞,家里的东西不论值不值钱都被搜刮一空,连地板都被挖走了。
邻居气得七窍生烟,大骂贼人缺德。汤直说:“这不就是你昨夜做的事吗?
冒名:
汤直去邻县做生意,路上遇到一位文人鬼魂。
鬼和汤直聊了一些词赋,话语之间非常投机。鬼于是说:“汤君是真正的文人,实不相瞒,我是曹植。我不想被那些粗鲁的人供奉,烦请你来供奉一下我吧!”
汤直感到很惊奇,问了一些曹魏的事。鬼的回答有些含糊,捡一些三国演义里的事来说。
汤直又问起曹植生平的事,鬼的回答和史书里如出一辙。于是汤直说:“真正的文人君子是不屑于做撒谎这样的事的。你如果想要供奉,为何不直接说实话呢?”
鬼听了汤直的话,知道已经无法再骗,只好现出原形消失了。
胡弟:
有一天凌晨时,汤直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位全身披挂,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
将军问:“你看我威武吗?”汤直说:“威武极了。”将军又问:“你怕我吗?”汤直说:“不怕。”
于是将军变成一个两丈高的黑色怪物,问:“现在怕了吗?”汤直说:“不怕。”
怪物又再变成巨蟒,两个眼珠像是冒出火一样,问:“怕吗?”汤直回答:“不怕。”
巨蟒又接连变成各种样子,一个比一个夸张可怕,但汤直的回答依旧不变。
怪物没有办法,又变回将军的样子对汤直说:“我也不是非得要吓你,只是想让阿姐回家而已。”
汤直问:“你阿姐是谁?”这时阁楼里传出斥责,“你的学业修成了吗?怎么还敢到这里搞怪!”
将军一听,吓得面如土色,骑上马向城外逃去。
汤直探头去看,只见一只狐狸骑着一头獐子,没一会就跑远了。
表亲:
早春时,汤直家里来了一对燕子筑巢,汤直家的老鼠都出来看。
老鼠问:“你们从哪里来?”燕子回答:“我们夫妇二人从南方来。”
傍晚,一群蝙蝠飞过汤直家。老鼠们看到后很高兴,说:“这想必是我们的远房亲戚,也从南方来了!”
白蚁:
汤直的兄长担心汤直苦读影响身体,送了一屉燕窝。
汤直煮了一碗吃,窝里的小燕子伸出头来看。
一只燕子问:“你是白蚁吗?”汤直说:“我是人。你为什么这么问?”
燕子说:“你既然不是白蚁,那为什么要吃房子?”
乐师:
汤直家里的燕子衔着一只蛐蛐回来,小燕子争抢着吃。混乱中蛐蛐跳出燕巢,来到汤直脚边。
蛐蛐大喊:“先生救我!”汤直便把蛐蛐放到罐子里,去厨房取来小米喂给燕子。
蛐蛐说:“先生救了我的姓命,我愿意做先生的乐师。”
于是汤直把蛐蛐放到后院之中,蛐蛐每晚都在草丛中歌唱,引来萤火虫伴舞。
猫问蛐蛐:“你的寿命只有不到一年,这么卖力做什么呢?”蛐蛐抬起头说:“我的一生见不到两次春季,所以才要尽量去歌颂啊!”
长眠:
汤直登山时,正好遇到地震,山崖开裂,掉出一具棺椁。
汤直走上前去看,一具僵尸从棺椁中跳出,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汤直解释完年份,僵尸说:“我已经睡了将近千年了。”汤直问:“现在你出来了,要做什么呢?”
僵尸说:“我感觉还没有睡足,而且我出世会带来灾祸,请你将我就地掩埋吧!”说完又躺回了棺材里。
汤直一边挖坑一边问:“你睡了这么久,不会觉得厌倦吗?”僵尸没有回答,棺椁中只有鼾声传了出来。
香玉:
汤直在野外遇到一块巨石,巨石说:“我在这里站立了几千年,只为遇到合适的主人。我看先生身上有仙气,正是我要追随的人,请将我剖成两半吧!”
于是汤直请来石匠,将巨石切开,里面有块光滑的玉石,即使在没有月亮的黑夜也会微微发光。
玉石说:“先生可将我做成玉佩,随身携带。”汤直将玉石带回家中,与胡六娘说了这件事。
胡六娘失落地说:“我本来想为公子做一个香囊,没想到公子已经得到了这样珍贵的宝玉。”汤直说:“既然这样,你就用不着辛苦做针线活了。”
玉石骂道:“没想到天下还有比石头还粗粝的人!你快去求香囊!”
不夜城:
汤直有一天正在家中读书,忽然之间听到玉石和猫说起话来,谈论精怪们的城邦,不夜城的门槛。
猫说:“听说只有君子才能有幸品味其真容,明白面具的含义而进入其中,参与治理。”
玉石不赞同猫的回答,于是一石一猫便争辩起来。
汤直等它们争辩完,问起不夜城,玉石回答:“不夜城是两处奇地,合起来称为城,分来来叫做极邦。
这两处地方互为阴阳,一处为阴则另一处为阳:有时太阳悬在空中不落长达六七个月,称为不夜有时
太阳落入地下便再不升起,叫做无昼,又是六七个月。那里的精怪多靠打更报出时间正常生活。”
汤直听完说:“想必打更人在那里是十分重要的吧。”
猫说:“你是对的。那里的打更人多由聪敏者担当,尤其是自然阴阳转换的缘故,出产各种现世难得的
物品,贸易繁忙之下,就更要注意时间了。”
这时燕子恰好飞回家中,汤直用小米招待它。
听了大家的谈论,它说:“我曾和家内飞往极远处的南方,途中遇见过从不夜城出发的人。它修炼出的
人形和此处大不相同,相貌更是奇特。相熟之后,它和我谈起不夜城前些年来最大的事故:断更。”
猫听了,叹息一声。
玉石在汤直身边说:“不夜城最坚定的大概就是打更者的声音,更者让其和其贸易运转正常。又如位置
特殊造就阴阳互对,对比起太阳便成为极阴,致使不夜城寒冷犹甚,城民供热维持。”
燕子点点头,回答说:“没错。在这件大事过后,可以激励更者的行为显得极重要了。常有精怪主动投
其所好,唯恐打更再断。这类事情统一叫做催更。”谢过汤直的招待,燕子飞回窝中。
汤直若有所思。
不久,胡六娘从阁楼上下来,言道正绣方帕打算送与朋友,询问汤直有无建议。汤直一时未从故事中离开,脱口而出“不夜城”。
十几天后,胡六娘的方帕只绣好一张。她拿给汤直看,汤直发现上面是一座金线勾勒的繁华城,样式极精美,引人喜爱。
汤直赞叹胡六娘的技艺,胡六娘欲将其赠与汤直,汤直因为太过贵重不肯收,被猫与玉石骂了一顿。
又过了几天,胡六娘用普通的白线绣了太阳给汤直看,汤直赞叹胡六娘的技艺精巧依旧。次日一个油
纸小包出现在汤直书桌上,汤直打开看,里面是胡六娘用普通白线绣出太阳的方帕。
采补:
汤直在和胡六娘吃饭时,问起修炼的事。六娘说:“狐狸如果想要修炼成人形,有两种方法。一是在梦中与人采阳补阴,但如果稍微做了坏事就会招来天劫惩罚。另一种是通读圣贤的作品,通过心中的感触慢慢变为人形。”
汤直说:“你是通过哪种方法来的呢?”六娘回答:“我是由心化形,但也懂得采补的方法。公子如果想知道,我可以给你展示。”
汤直拒绝了,说:“我又不是狐狸,知道采补的方法又有什么用呢?”
猫叹息着说:“如果你不是有个哥哥,汤家恐怕要绝后了吧!”
滋味:
有一位面黄肌瘦的商人来找汤直求助,说:“我不管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因此毫无食欲。请先生帮我看看,是不是有鬼神作怪?”
汤直仔细看了一圈,回答道:“我并没有看到鬼神之类的事,你还是去找医生吧。”
那人郁郁不乐,告辞离开了。当晚,汤直梦到一位老妇在切菜,另一位老翁在沽酒。汤直觉得很奇特,暗自把酒的种类和做的菜记了下来。
第二天,汤直按照梦里的情景做了一些饭菜,邀请那人来。那人坐下尝了一口酒,惊讶地说:“这是我家乡的酒啊!”又夹起菜送到嘴里,大哭着说:“这味道是我母亲做的菜啊!”
于是商人立刻与汤直告别,置办马匹赶回故乡了。
鲲:
汤直与黄公子垂钓,钓上来一条小鱼。
小鱼只有一根手指这么长这么粗,但姿态十分骄傲自豪,连其他大鱼都不如它。
黄公子调笑说:“你还不如一片菜叶大,马上就要进厨房被烹饪了,现在还神气什么呢?”
小鱼说:“我是鲲,其他鱼当然比不过我。”
汤直很疑惑,问:“我听说鲲有几千里这么长,远远望去,就像海岛正在游动。你这么小也是鲲吗?”
小鱼说:“你们都只能看到长大的鲲,难道年幼的鲲就不是鲲吗?”说完,小鱼变成麻雀大小的鸟,但目光却锐利得如同苍鹰一样。
汤直和黄公子都很惊讶,连忙对鹏道歉说:“君子不以貌取人,我们今天都犯错了。”鹏并不回答,拍打翅膀飞走了。
经典:
汤直进城买东西,正好赶上庙会。
城里的关帝庙前有人唱定军山,汤直也去看。其中一人唱的腔调非常怪异,内容也和经典大相径庭。
随后汤直看到关羽从庙里跑出来,用刀杆去敲那人的后脑。那人摔了一跤,其他人都笑他,只好尴尬地下台了。
汤直去给关羽行礼,关羽气愤地说:“这个人为了引人注目,故意更改经典,弄得乌烟瘴气,因此我才惩罚他。”
过了一会,另一人登台唱戏,内容也和经典不相同。但关羽只是拄着刀,捋着胡子笑着。
汤直问:“这个人也没有按照经典唱,您的态度为什么不一样呢?”
关羽回答:“这个人虽然也改经典,但并没有偏离,其他人都很喜欢听,我有什么资格去惩罚他呢?”
故人:
汤直在庙会上闲逛,有人向他搭话说:“你请我去喝酒吧。”
汤直一看,搭话的人居然是年少时遇到的龙。汤直不敢怠慢,领着龙去了酒馆。
龙的饭量很大,光是酒就喝了十几坛,最后把酒馆里的饭菜都吃光了。
龙问:“上次你送我好酒,这次又盛情款待,我该送你什么呢?”汤直回答:“上次你送的溪水已经足够了。
只是我家里来了一位胡六娘,每天做家务非常辛苦。我想送礼答谢,又不懂少女的心思,因此想向你求教。”
龙大笑说:“这件事太容易了!”于是带汤直来到米铺,说:“你打一角红豆送给她就够了!”
道法:
汤直与龙在街上行走,见到一位道士摆摊做法,周围火焰缭绕。
汤直问龙:“这法术怎么样?”龙说:“不过是戏法而已。”
之后又碰到一个人拿着空袋子变戏法,从袋子里掏出来大把糖块蜜饯送人。
汤直感叹说:“好厉害的戏法。”
龙说:“这道法才有点意思。”
隔世:
龙问汤直:“见到非人有什么感觉?”汤直回答:“有的与人没什么两样,有的和人完全不一样。”
龙又问:“你现在能分辨人和非人吗?”汤直回答:“可以。”
龙说:“那你现在是人吗?”汤直答道:“当然是。”
龙笑着对汤直说:“小哥为什么不再仔细看看?”汤直疑惑不解,突然发现庙会里的人都不是人。
龙说:“你还需要再多看一些啊!”说完伸手去推汤直的肩膀。汤直被龙推倒在地上,等到爬起来时,已经站在自己的家门口了。
汤直回家说了白天经历的事,引来一屋精怪都围过来听。
汤直说:“龙说得对啊!世间真是光怪陆离,我还需要多看一些才对。”
胡六娘突然像龙一样说话:“小哥为什么不再仔细看看?”汤直大惊,连忙认真地四处打量。
老鼠,燕子,猫和玉石都笑了起来,汤直这才知道自己被六娘骗了。
六娘笑着说:“我的弟弟变化出各种可怕的样子,公子依旧面不改色。没想到今天我一句话就能让公子惊慌成这样。”
这下连汤直都笑了起来,随后众人趁着夜色,各自休息去了。
献身:
汤直把红豆送给六娘,那些红豆鲜红得像血一样,而且十分寒冷。
六娘说:“这恐怕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留着可能会引来祸事,该怎么办呢?”
这时一颗豆子跳出来说:“我们流落到这里,每个人都想回家。我愿意作为桥梁帮助他们。”
于是汤直和六娘把豆子埋到后院里,下午就长出了小树苗。
到了晚上,树苗说:“我觉得非常饥渴,请公子小姐帮助我。”汤直就去水井打水浇灌,连着打了九桶才停下。
第二天,树木已经像巨大的伞盖一样了。树木说:“桥梁已经搭好了,各位请乘车回去吧!”
树木说完,枝头就立刻长出了鲜红的豆荚,豆荚齐声道谢,一个接一个落到地上,碰到泥土后就消失不见了。
汤直拍着树干说:“你舍身搭桥,真是君子的行为啊!”树木回答:“为了众人,只能奋不顾身。”
之后树木就再没生长过,也再没有结出豆荚了。
窦师:
汤直后院的树木长成后,精怪们都很乐意和他交谈。
蛐蛐对树木说:“春天已经快要过去,我的生命变得越来越短暂了。”
树木说:“君子是不惧怕死亡的,你没有浪费光阴,只需要坦荡面对就好。”
六娘问树木:“我很羡慕屋檐下的那对燕子,我该怎么办呢?”树木回答:“你的愿望我们都知道,一定会被汤君感受到。”
猫找到树木说:“你的哪根树杈最舒适?我要睡一觉。”
树木很不开心,说:“你真是不上进!我西南方第三根树杈最牢固,你上来吧!”
家事:
汤直家里的燕子非常恩爱,但有时也会争吵。
有一天,两只燕子吵得很厉害,声音大得把老鼠们引过来听。
这时燕子丈夫从巢里探出头来大声说:“各位请评评理,天底下有这样的婆娘吗?”
许多老鼠都是有妻子的,于是齐声说:“有的!有的!这样的婆娘到处都是,一点也不奇怪!”
母老鼠们很生气,说:“男人就只会袒护男人,一点也不为我们考虑!”居然与丈夫也争吵起来。
汤家上下乱成一团,直到汤直跑过来劝架才渐渐平息。
找零:
有一天夜里,汤直读完书正要睡觉,突然有人来拜访。
来的人穿着一身丧服,皮肤很白,对汤直说:“客官您买了一角红豆,却只留下了一颗。我今天是特地来找零的。”说完拿出一贯纸钱。
汤直说:“多谢你的提醒,可你是鬼,我是人,这纸钱我无法使用啊!”掌柜笑着说:“这不要紧。”随后取出火石点燃纸钱,火焰居然是深紫色,一点温度也没有。
纸钱烧尽之后,汤直手里居然多出一贯崭新的铜钱。等掌柜离开后,汤直清点数量,发现只少了一文。
流氓:
汤直县城旁有一条河,最近河里来了一位河神。
这个河神非常放荡,如果有美丽的女子乘船,船只就会停在河中央,等河神看够了才放行。
有急事的人常常因为这样耽误时间,长此以往,这条河的渡口就不让女子登船了。
汤直听说后,就向胡六娘借来裙子首饰穿戴,又解开发髻请六娘帮忙梳妆,打扮成女性的样子登船。
船行驶到河中央果然被拦下,汤直听到河神言语调戏他,问:“小娘子真是美貌极了,不知有没有婚配啊?”
汤直听到后卸下妆容,说:“感谢您的厚爱。如果您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随后船上的人都听到惊恐的叫喊声,渡船像飞一样直接漂到对岸了。
从此以后,即使船上有美女,河神也再不阻拦了。
玩笑:
汤直在河边行走时,见到一只大乌龟浮上水面。
乌龟说:“我们一族很长寿,最适合修炼。我修行的是周易之术,请你看看我背上的花纹,我的预言成真了吗?”
汤直去看龟壳,上面依稀有许多小字。再仔细看,上面的预言都到秦二百多世了。
汤直说:“你的预言全都错了。”乌龟思索了一阵,说:“请你帮忙在我的壳上刻四个字吧!”
汤直问:“你想刻什么呢?”乌龟说:“博君一笑。”
胡须:
汤直满十八岁,下巴渐渐长出了胡须。
燕子说:“我们夫妇曾经在皇城里住过,那里的王公贵族都是有漂亮的胡须的。”
老鼠们听到了这话,就在身上涂抹花花绿绿的颜料,把汤直的书房当作朝堂,开始按照胡须分封官职。
汤直觉得很好玩,就问:“我能担任什么职位?”老鼠们说:“我们从小到大都有胡须,而你才刚刚蓄胡,你就给我们担任门卫吧!”
这时猫走进书房,这群老鼠马上惊呼:“拜见天子陛下!”
摄魂:
汤直登山时遇到一群陌生人,这些人热情地招呼他,于是汤直就跟着他们。
最后,那些人居然把他领到老虎的面前。老虎说:“好久不见,你帮佃户刘二平冤了吗?”汤直说:“已经结案了。”
老虎说:“你做的好,我不吃你。”于是送汤直下山。路上汤直问起那些人的身份,老虎回答:“那些是流窜的盗匪,在山上准备作案时被我吃了,变成了伥鬼。”
汤直问:“这些伥鬼拉来无辜的路人怎么办?”老虎说:“我越是看他们着急的样子,就越是觉得好玩。我准备留着他们,再也不吃人了。”
摘星:
汤直院里的树木生了虫子,汤直就爬到树上捉虫,一直捉到后半夜。
等到做完虫子时,汤直已经爬到树的顶端。看到头顶星光璀璨,一时间情不自已,念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说着伸手做摘星的样子。
这时天上一颗星星动了动,朝汤直飞下来,汤直仔细看,星星像米粒一样大,如同萤火虫一样停留在汤直掌心。
星星说:“我看你兴致这么高涨,就来配合你一下。你开心吗?”汤直回答:“万分感谢,我现在受宠若惊。”
星星说:“期待与汤君在天上相见。”随后又越飞越高,挂回天上去了。
醋:
胡六娘在汤直家深居简出,尽量不和常人见面,因此几乎没有人知道汤直家里有女子。
有天汤直去厨房里取水瓢,柜子里的醋坛子突然说:“汤君该去打醋了。”
汤直问:“你还是满的,为什么要打醋来呢?”醋坛说:“汤君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县里的许多媒婆登门说媒,这些媒婆的话又多又快,汤直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疲于应付。
到后来,媒婆介绍的姑娘们居然亲自来了,她们身穿色彩艳丽的裙子,把汤直围得水泄不通。
突然,厨房里传出喊声:“我倒了!”汤直过去一看,醋坛子翻了,醋流了满地。
这时胡六娘怒气冲冲地跑下楼,对那些人喊道:“这里不是不正经的地方,你们不要在这放肆!”
听到六娘的话,缠着汤直的媒婆呼啦一下变成一群喜鹊,那些姑娘则变成鹦鹉,黄鹂,百灵。这些鸟盘旋在汤直家的空中,大声唱道:“山中有良女,缘是狐中仙。荒寺偶遇君,流连盼姻缘。檐下有新燕,观之不胜羡。何以又驻足,郁郁不敢前?”
六娘听了,气得追出门外。那些鸟笑了一阵,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醋·其二:
百鸟闹房的第二天,汤直家的阁楼下聚集了许多俊美的男子。
这些人有的声音尖细,有的姿态夸张。他们在汤直楼下吟诗作对,向胡六娘表露爱意。
胡六娘忍受不住这些人的打扰,对汤直说:“请汤公子帮我劝走这些人。”
于是汤直去请那些人离开,那些人问:“这位美丽的娘子是你什么人?”汤直嗫嚅半天,答道:“只是邻居。”那些人笑着说:“既然不是她的亲人,我们为何要听你的话呢!”汤直与他们理论,另一人又说:“我们是来提亲的,这样的美人,需要腹中有才华才能相称。你想让我们离开,需要才华大过我们才行。”
汤直就和那些人比诗,但这些人出口成章,每次比试都盖过汤直一头。一人起哄说:“汤公子再作不出佳句来,我们可就向六娘提亲下聘礼啦!”汤直十分烦躁,搜肠刮肚也作不出比他们好的句子,最后懊恼地说:“只恨我没有加倍用功啊!”
人群大笑,变化成山猫,野鹿,刺猬等动物,拱手唱道:“归家半路初相识,同居一载再相知。隔世购得相思豆,针指香囊胜玉石。春风不与青华年,双燕纷飞君不见?雾蒸始见山水面,纱落撤去情缘现!”唱完,指着汤直又笑了一阵,随后各自散去了。
汤直若有所思,去找六娘,六娘闭门不见。又去到厨房,见到醋坛子还在柜子里。
汤直问:“你怎么不翻了?”醋坛说:“你如果听我的话打来醋,我还能再翻一次。”
始作俑者:
胡六娘有位姐姐早已出嫁,听说六娘住到一个男人家里,就过来探望。
汤直与六娘置办酒菜迎接,进门的却还有黄公子。
汤直很惊讶,问:“黄兄怎么来了?”黄公子笑着回答:“黄胡两家是世交,我和胡姬早在魏晋的时候就成婚了。”
汤直与六娘都很惊喜,四人围在桌边从家国之事谈到星辰风月,每人都非常快乐。
宴席持续到深夜,黄公子和胡姬都喝多了。汤直和六娘说起前段时间的怪事,黄公子和胡姬对视一眼,笑得停不下来。
黄公子说:“汤贤弟每每作诗都被我比下去,还记得吗?”胡姬问:“妹妹喜欢我说的媒吗?”
汤直和六娘这才明白那些怪事都是他们谋划的,这时屋子里的灯突然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等到汤直点起灯,发现两人都不见了。
到街道上去看,只见一只紫色狐狸和一只雪白的鼬并肩行走,尾巴尖上还燃烧着汤直家里油灯的火苗。
汤直对他们喊道:“多谢两位相助!”狐狸和鼬回头看了汤直一眼,嬉笑着离开了。
老饕:
黄公子夫妇来过之后,汤直与胡六娘的关系就变得稍微有些亲昵了。
有一天,一位乞丐打扮的老人来到汤直家里,说:“我路过这里,感到非常饥饿,因此来求你们施舍一些食物给我。”
汤直从厨房拿来一些饼,乞丐说:“我不吃这些,请公子自己留着吧。”
汤直问:“那你想吃什么呢?”乞丐说:“请公子和小姐站到一起,这样我就能吃到食物了。”
汤直就和胡六娘站到一起。汤直拘谨得不敢靠太近,六娘也羞涩得不敢看汤直。
乞丐笑着说:“这样最好了。”伸手从汤直和六娘中间的空隙拿出一根树枝,枝头上结有许多梅子。
乞丐对汤直和六娘道谢说:“这种梅子将要成熟却还没有成熟,酸涩之中又有一丝甜味,正是人间最好的美味啊!”
惊魂:
汤直的兄长来看望汤直,汤直却有急事要出门,于是说:“兄长请在我家住下,等我一晚。我家有些鬼怪,兄长碰到他们不要惊慌。”
汤兄的胆子很小,听到汤直的话连忙跑到旅店里住。晚上,汤兄听到敲门声,问是谁,没有回应,只好去开门。
门打开后,一名男子站在他面前,皮肤散发出玉石的色泽,连眼珠和发丝都是玉的。男子说:“你怎么突然走了呢?真是不讲礼节,赶快回来吧!”
汤兄惨叫一声,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上,原来是一个噩梦。这时又有人敲门,汤兄大惊,颤抖着问是谁,门外的人回答:“兄长请开门,我是汤直啊!”
于是汤兄起身开门,和汤直说起刚刚的梦。汤直说:“兄长不肯回去,难道是嫌弃我们招待不周吗?”说完就拱手谢罪。汤兄刚想解释,突然看到汤直身后还有十几个汤直,都在一起谢罪,两腿一软,又昏死过去。
醒来时,汤兄发现自己还趴在桌上,这时敲门声又起,门外的人喊道:“我的儿子,我也来找你了!”居然是汤老父的声音。
汤兄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冷汗浃背,一声不吭。忽然从窗户探出汤老父的头颅,两眼像火炬一样发光,问道:“怎么不给为父开门?”汤兄连魂魄都吓得要消散了,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时,汤兄发现自己躺在汤直床上,有一位美丽的女子在照顾他。
女子说:“兄长不要怪罪,这些精怪已经被我教训过了。”汤兄战战兢兢地问女子的身世,女子只说:“早年见过汤公子一面,久久不能相忘,因此特地来寻找他。”
汤兄马上握住女子的手说:“我这就回家准备聘礼,仙子可一定要救我弟弟性命啊!”
天机:
汤直走夜路,眼前居然出现一道关口。推门进去,有一处被黄泥围住的泉眼,泉眼不断出水,泉水被土染成了黄色。
汤直感到很好奇,正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有一名道士拿着罗盘,急匆匆地跑来问:“你到哪里去?”
汤直说:“我觉得这里很新奇,想再往前看看。”
道士用罗盘敲打汤直的头,斥责说:“你可真不让人省心!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看!”说完就把汤直推了出去。
汤直觉得有些可惜,旁边树杈上停着的枭开口说:“天机都不让你进去,你还是回家吧!”
怪病:
汤直被罗盘打了一下后,胸口长了两颗肉瘤,没过几天就越来越大。胡六娘担心肉瘤会影响汤直身体,就请来医生帮忙把它割掉。
医生给汤直喝下麻药,用烛火加热小刀。刀尖刚刚切开一个小口,白色的烟雾就从伤口飘了出来。
烟雾在房间中长时间不消散,变化出各种名山大川的样子,隐隐有风吹树林的声音传出。医生问汤直:“疼吗?”汤直回答:“完全不疼。”于是医生动手去切另一个肉瘤,黑色的烟雾飘出,化作各处古战场,士兵喊杀的声音经久不息。黑白烟雾几个时辰后才渐渐消散,汤直的肉瘤也消失了。
皮毛:
有位道士听说汤直能看鬼神,于是来到汤直家里要与汤直斗法。
道士念咒作法,一道闪电从窗户穿进房屋中,如同蛇一样在道士身上游走。汤直大为赞叹,道士得意地说:“只是皮毛而已。请汤君开始吧!”
汤直说:“我虽然能看见鬼神,但并不会道法。”这时猫跳到汤直肩膀上说:“让我来吧。”
随后猫身上的花纹变成太极八卦,又变成清明上河图,图里的人物栩栩如生,还能四处走动生活。
猫接连变了各种图形,居然没有一个重复的。道士自愧不如,向猫请教。
猫回答:“只是皮毛而已。”
意气:
汤直考过了乡试,成了举人。回家时,汤直看到一位儒雅的书生坐在路边,脚下是一只灰狐狸。
狐狸说:“恭喜沈公子中了解元,你准备什么时候到我家提亲呢?”沈公子回答:“我苦读的时候多亏浅娘照顾我,现在我乡试拔得头筹,应当连中三元才不辜负浅娘的好意。”
汤直回到家,猫走过来问道:“路上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事吗?”汤直说起这件事,感叹道:“这位沈公子真是意气风发,我虽然在学业上不如他,但应该仿效他的志向。”
猫叹气说:“一个六娘一个浅娘,这两只狐狸肯定是前世亏欠了你们吧!”
赌气:
汤直做了举人后,县里的邻居都来祝贺。
县丞拍着汤直的肩膀说:“汤孝廉家里有美人等候,在外又中了举人,应当成家立业了。我年岁大了,马上就该退休了,县衙里还缺一名主簿,不知你愿不愿意来呢?”
汤直说:“我想参加会试,继续考取功名。”这话被胡六娘听到了。
当天晚上,汤直准备读书,翻开书本,里面居然全是白纸。拿起笔来,毛笔又变成了筷子。汤直感到很奇怪,推门出去,居然一头栽进了河里,浑身都湿透了。
这时河边有人喊道:“你怎么突然掉下来了?”汤直爬起来,发现喊话的人是那天见到的沈公子。
汤直说:“我想考取功名,然后回家提亲,不知怎么就掉到了河里。”沈公子问:“你是不是话没说全,只说要考取功名?”汤直回答:“是。”
沈公子痛心地拍手说:“你一定是被家里人捉弄了!何不先说后半句呢!”汤直回答:“以后一定先说后半句。”等到爬上河岸,才发现沈公子正在晾晒湿衣服。
汤直问:“你也落水了吗?”沈公子懊恼地说:“不然我怎么知道要先说后半句呢?”
沈白:
汤直与沈公子晾干衣服,商量怎么回家。
沈公子说:“君子是不会逃避责任的,应当诚心道歉,再用道理说服对方。”汤直说:“沈兄所说的非常正确。”
汤直回家,见到胡六娘,先是说了想要提亲的事,六娘非常高兴。又说会试的事,胡六娘脸色一变,又把汤直推回了河里。
汤直爬上河岸,又遇到湿透了的沈公子。汤直问:“沈兄也碰壁了吗?”沈公子说:“汤兄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呢?”
直白:
汤直与沈白一同讨论怎么安抚狐狸们,商量了很久也没拿出办法,最后汤直只能去找黄公子帮忙。
到黄公子家中时,黄公子正在庭院饮酒,胡姬在闺房中描眉。黄公子听了汤直的请求,对着两人嘲笑一番,说:“你们两人一个太直一个太白,真是直白之交啊!”说完,口中含住酒水,朝天空喷去。酒水化作朦胧的雾气,两人正疑惑时,胡姬抱着梳妆的镜子,走出房门递来。汤直透过镜子看到一红一灰两只狐狸,各自捧着一碗清水,正在努力朝碗里张望。
胡姬笑着说:“这两个小丫头虽然生你们的气,但怒由情生,见不到你们的行踪一定焦虑不安。你们在这里暂坐,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
汤直与沈白就陪着黄公子饮酒,没一会,院子外面就传来两只狐狸的呼喊声。两人起身向黄公子夫妇答谢,黄公子说:“恋情就像瓷器一样,虽然十分美丽,但也很容易破碎,应该小心维护。你们直白之交可要多用心啊!”
两人都感到非常惭愧,又道谢了一遍,这才起身寻找狐狸去了。
磁:
胡六娘虽然答应让汤直去参加会试,但依旧闷闷不乐。
一天晚上,汤直见到六娘坐在后院,就问:“你在看什么呢?”六娘惆怅地指着天空,说:“你看天上的牛郎织女星,彼此都是深深爱慕,中间却隔着天河。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
第二天,汤直到集市上买来一对磁石,对六娘说:“磁石就算彼此分离,重逢的时候依旧能紧紧吸附。我今天把它送给你,以此表明我的心意。”六娘收下磁石,变得不那么感伤了。
汤直回到房间,猫一直盯着他看。汤直问:“问什么一直看我?”猫说:“你是假汤直,一定是什么妖精变的。”
同人:
六娘虽许直以赴试,犹郁郁然。
某夜,六娘坐后庭,直见乃问曰:“卿何所观?”六娘上指,怅然曰:“君且观牛女。纵相思者甚,仍有天河横亘,何其苦也。”
翌日,直适市购司南之石一对以遗六娘,乃曰:“斯以远隔,相会而密亲,轮转而不改矢南。今以赠之,权表余心耳。”六娘受,乃不复悲戚如前。
直归于室,狸奴久觑之。直问:“何故注目?”狸奴曰:“休得欺我。汝实伪汤直也,必某灵所化。”
奉还:
汤直出发去京城参加会试。临行时,胡六娘将一枚磁石放到汤直掌心,说:“请公子不要忘了当初说的话。”
汤直上马,心里惦记着六娘,频繁地回头去看。于是沈白作了一首诗:“将欲离家去,归期未有期。一步复三顾,温风绊马蹄。”
诗刚念完,浅娘也到路边来送行。沈白连忙下马,两人耳鬓厮磨,站在原地久久不动身。
汤直问:“沈公子刚刚是在为自己作诗吗?”
讥:
汤直与沈白走后,六娘觉得十分寂寞,就邀请浅娘来住。有两个无赖听说汤直家里有漂亮的狐仙,于是过来骚扰。
其中一个人推门就闯,被墨汁劈头盖脸浇了一遍,吓得赶紧跑出去。墨汁在那人脸上凝成四个字:未过堂审。
另一人装作博学的样子,念了许多打油诗,突然脸色铁青,跪在地上呕吐。一个纸团被他呕出来,上面写着:不够直白。
这两个无赖被当做笑谈传了几个月。发生这件事后,就没人敢来调戏这两只狐狸了。
入目:
沈白虽然能看到一些精怪,但不像汤直那样,连刚刚具有灵性的声音都能听到。
有天,两人迷路了,汤直就去找路边的野草问路。沈白看到汤直低头看着地面,时而问方向时而道谢,于是说:“汤兄可不可以帮我问一下,为什么我看不到这位草兄呢?”
野草回答:“天地间的生灵太多了,就像大江大河里的水滴,高山丘陵上的尘土,一般人怎么看得过来呢?我现在只是刚刚具有神智,其实与其他野草没什么不同。只有尽力去修炼,积累起雄厚的法力,步入化形的境界,这才能被其他人看到。这种事在你们人身上也很常见,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啊!”
沈白恍然大悟,说:“我应当与草兄共勉啊!”
下面:
汤直与沈白路过一处酒家,沈白说:“这家烧出的菜肴在全国都是有名的。今天既然路过,不如进去看看。”
于是两人进去点菜,桌上的菜肴香气四溢,味道鲜美极了。汤直说:“这么好吃的菜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我要去看看。”
偷偷来到后厨,汤直看到厨房里连灶台都没有,只摆放着许多瓜果蔬菜和各式肉类。厨子脸色焦黑,有客人点单就将原料吃进肚子里,随后腹中传出一阵切菜炒菜的声音。小二再端来盘子,厨子张嘴一吐,一盘菜就落到盘子里。
汤直回去,和沈白说了看到的事。沈白听到后立马放下筷子,说:“哎呀!还好这不是下面出来的!”
鬼话:
汤直和沈白快抵达京城时,时节已经来到盛夏了。
晚上,两人找了一间老旧客栈休息。但是气温太热,两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沈白就提议说:“不如说些可怕的事消暑。”
于是汤直念道:“荒山荒野荒宅,”沈白对:“红门红联红灯。”汤直念:“夜猫振翅怪叫,”沈白对:“黑狗直立人行。”
汤直来了兴致,又念:“屋外叩门阵阵,”沈白笑着对道:“窗边人影憧憧。”汤直又念:“身旁暖玉渐冷,”沈白最后对:“灵床无物有声。”
汤直问:“沈兄消暑了吗?”沈白回答:“并不十分可怕,因此依旧觉得燥热。”这时屋里刮起一阵旋风,有个声音说:“这哪里不可怕了?简直可怕极了!”随后风撞开窗户,咻咻地飞走了。
汤直与沈白面面相觑,沈白说:“这下真的消暑了。”
尾巴:
胡六娘和胡浅娘聊天,诉说彼此经历的事。
浅娘说到如何追求沈白,六娘就把沈白夸了一通。六娘谈起和汤直共处的往事,浅娘也极力称赞汤直。
猫在房梁上睡觉,听到后就捏着嗓子模仿女子的腔调说:“她家的公子十分优秀,但是终究比不过我家的。”
两只狐狸很生气,大声问是谁在捣乱。猫又捏着嗓子说:“我是尾巴!我是尾巴!”
力士:
汤直与沈白进京,见到有位壮汉在城门口卖弄。
壮汉拿起一对石墩一样大的铜锤挥舞,说:“李元霸的锤居然这么轻啊!”又操练偃月刀,说:“关老爷也不过如此而已!”
最后又来到巨大的铜锅前,单手就举了起来,大笑:“当初霸王举鼎,现在我一只手就能做到!怎么样!”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肩膀上搭着羽衣,从怀里取出一张纸说:“你的力气很大,不知能不能举起这个?”壮汉不屑地说:“这有什么难的?”伸手去接,居然被纸张坠得摔倒在地上。
壮汉惊恐地问:“这是什么东西?”那人收起纸张,小心地收好,说:“只是一封家书而已。”随后穿上羽衣,变成一只鸽子飞走了。
汤直与沈白想起家里等候的人,不由得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力士啊!”
天命:
汤直与沈白租了一间房屋备考,会考的日期渐渐逼近,汤直觉得很紧张,书本也看不进去了。
有天晚上,汤直心烦意乱,出去散步,遇到那位拿着罗盘的道士。
道士问:“后天就是会考了,汤君准备好了吗?”汤直回答:“实不相瞒,我作不出好文章,对自己很没自信。”
道士伸出手指拨动罗盘指针,说:“天命都是注定好了的,只有我可以更改。汤君想要中榜吗?”
汤直接过罗盘看了一会,又还了回去,摇头说道:“我当然想金榜题名,但如果靠你来让我中榜,那么金榜上又怎么能写我的名字?”
道士听完大笑,转身就走,拍着手唱道:“少时云游遇白鳞,凡胎凡骨目始明。看得天命不是命,直来直去身愈轻。”
走了十几步后,道士一下子就不见了。
进酒:
会考前一天,龙提着酒坛找到汤直,说:“我听天机子说起汤君,发自真心替你高兴,因此带了酒来。”
汤直谢过龙后,与龙一起饮酒,只觉得这一坛酒十分寡淡,喝起来和水一样。
汤直问:“这其实是水吧?”龙回答:“只是因为汤君酒量好而已。”说完,唱着将进酒,手伸到门外,又提出一坛来。
后来汤直极力推辞,龙才勉强停止劝酒。龙离开后,汤直收拾房屋,发现自己居然连喝了九坛。
发狂:
会考当天,汤直刚拿到考卷,突然打了个嗝。
打嗝之后,汤直感觉腹内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一股浓郁的酒气冲上头顶,平生所见到的事居然如同画卷一样在眼前展开,一点遗漏也没有。
汤直大叫:“我明白了!”随后提笔就写,没一会就洋洋洒洒写满了卷子。
汤直喊来考官,说:“纸不够了!”考官说:“一个考生只能有一张考卷,我是不会给你的!”
汤直痛苦地抱头大喊:“我的兴致没有抒发干净!断在这里就像砍掉我的脑袋一样!”
考官被汤直的气势震慑住,给汤直拿来两张纸。汤直没一会就又写完了,喊:“纸还是不够!你想让我遭受腰斩之刑吗!”
考官又拿三张纸来,汤直又是很快写完,叫道:“断章如同断腿!这种痛苦我要永生承受啊!”
考官只好再拿来三张纸,看着汤直写完,问:“纸还够吗?”这时汤直脑袋里的酒气已经几乎消散,对考官道谢说:“还差一句就能写完,请您再给一张纸吧。”
考官扑通一声坐倒在地,说:“我求求你,就剪一下脚趾甲吧!”
疯:
汤直走出考场,遇到沈白,一起去茶楼商量考题。
汤直问:“沈兄写了什么文章?”沈白给汤直背诵,文章磅礴大气,让汤直钦佩不已。
沈白问:“汤兄的文章如何?”汤直说:“这需要慢慢说完。”于是给沈白念自己的文章。
沈白一边吃茶点一边听。等到听完时,茶已经换了三壶,桌上的瓜子皮和果核堆得像小山一样。
汤直问:“沈兄你看,我的文章怎么样?”沈白面露难色,支吾了一会,说:“有一点好,有一点不好。”
汤直问:“哪一点好?”沈白站起身整理衣冠,对汤直行礼,说:“汤兄所作的文章,句子如同神怒鬼哭,隐隐约约说出了天机,已经足够着书立传了。”
汤直听到后放下心来,又问:“哪一点不好?”沈白说:“考题就像泉水,汤兄的文章就像长河。”
汤直没听懂,说:“请详细解释。”沈白叹了口气,又说:“风,马,牛。”
汤直问:“不相及?”沈白摊开手说:“不相及啊!”
感触:
大学士们聚在一起批卷,严阁老坐在一边喝茶等待。
一名大学士精神焕发地捧上沈白的考卷给阁老查阅,说道:“醍醐灌顶,如日中天。”
严阁老看了文章后大加赞赏,说:“这个人应该拔得头筹。”
另一名大学士拿着一沓考卷来找阁老,却又把考卷放到桌上,另外掏出一张纸。
严阁老问:“这是什么?”大学士回答:“这是我的辞呈。”严阁老奇怪地说:“如今皇帝圣明,
群臣清正,难道你觉得在这不够好吗?”大学士说:“并不是。阁老请看辞呈。”
严阁老接过辞呈一看,上面写着:“参悟天机,我要修仙。”
品:
严阁老一生修学,格外爱书。他觉得汤直的卷子有古怪,就带回家慢慢读。
阁老进了书房,没过一会,阁老的家人就听到书房里传出拍桌大笑的声音。之后又听到阁老的惊叹声,再之后是哭声。家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都有些害怕。
第二天,阁老叫来自己的孩子,把考卷分给他们,说:“这文章没有修饰,却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一开始看着觉得粗糙,后来却能让人回味。前五页我已经看完了,现在我把它给你们观摩。”
阁老的儿子问:“父亲为什么不都交给我们,大家一起观看呢?”阁老得意地说:“读这种文章就像喝苦茶,吃核桃。最后一口味道最浓,我要独自享用。”
之后一天夜里,阁老的家人突然听到书房传来咆哮声,跑出去一看,阁老居然撕碎衣襟,像猩猩一样在庭院里捶胸顿足。
阁老的儿子连忙跑过去问:“父亲怎么了?难道是中邪了吗?”阁老咆哮不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指卷子的最后一页。
儿子们接过试卷一看,最后一句写着:本来还有一句话,但是考官让我剪脚指甲。唉!就这样吧!
舒服:
严阁老被汤直的卷子一激,气得病了一场。那个考官正好是阁老的学生,就带着礼物来探病。
到了严府里面,严阁老表情严肃,对考官说:“脱靴。”
考官不明所以,只能脱下靴子。阁老又说:“脱袜。”考官又脱下袜子。
阁老说:“剪指甲。”考官不敢违抗老师,当着严阁老开始剪脚指甲。
阁老问:“舒服吗?”考官十分尴尬,回答:“并不是很舒服。”
阁老从椅子上跳起来,教训考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么不再给他一张纸呢!”
袍:
严阁老爱才,拿着汤直的卷子去找皇帝。皇帝看了文章也很惊讶,说:“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不是高人就是疯子,朕要见他一面。”
阁老说:“不可以。现在会试没出结果,陛下提前召见考生会有非议。”
皇帝问:“谁是陛下?”阁老说:“您当然是陛下。”皇帝于是脱掉龙袍,说:“现在我不是陛下了。”
阁老说:“龙袍只是象征而已。陛下脱掉龙袍依旧是陛下。”皇帝说:“爱卿以为我不知道吗?外面的人,十有八九都只认龙袍。”
话术:
龙找到汤直,问:“那几坛酒是什么滋味?”汤直说:“我很感激你,但我还是想自己去考试。”
龙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你能说诗是酒做的吗?”随后又贴近汤直说:“我请你喝酒的事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汤直还没回答,有位陌生人推门进来。陌生人看不见龙,上来就问:“你是汤直吗?我听说你眼睛很好,是真的吗?”
汤直回答:“我是汤直,视力也正常。”陌生人说:“那你看看,现在屋子里有什么?”汤直看见龙还没走,就说:“有龙。”
那人很高兴,说:“眼力这么好还只说正常,你很谦虚嘛!”
陌生人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掩饰了。”
汤直很疑惑,问:“知道什么?”
那人更高兴了:“哎呀!你很懂为官之道嘛!”
话术·其二:
皇帝和汤直夜谈,问到考卷文章和各种鬼神之事,汤直一一回应。
谈完之后,皇帝起身离开,问汤直:“我走之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我说吧?”
汤直说:“我有点困,该睡觉了。”皇帝拍着汤直的肩膀说:“我很看好你,不要让我失望。”随后离开汤直住所,悄悄吩咐侍卫说:“你留在这偷听。明天把他说的话告诉我。”
第二天,沈白找汤直饮酒,问:“汤兄昨晚和谁在聊天?”汤直想了想,回答道:“是个过路人。”
沈白知道汤直能看鬼神,又问:“是特殊的人吗?”汤直答:“不是,和普通人一样。”
侍卫一边记下一边感叹:“不愧是皇帝喜欢的人,真是滴水不漏啊!”
马牛:
皇帝回去之后对阁老说:“汤直张弛有度,言谈不俗,可以留用。”阁老回去批卷,悄悄把汤直插在中后游。
揭榜的时候,汤直本来已经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沈白又急匆匆地拉他回去。
汤直很惊讶,说:“咦?不是说马牛不相及吗?”沈白说:“哎呀!不是还有牛头马面吗!”
把风:
汤直去参加殿试,进皇宫时,几名太监拦住他说:“汤贡士请走这边。”
汤直跟着他们左转右转,居然提前进了殿试考场。严阁老在那里等着,说:“汤贡士,你今年的考题比较特别。”
汤直问:“我的考题是什么呢?”阁老递上汤直的卷子,说:“把最后一句补上,你就是进士了。”汤直皱着眉起身,说:“这不是徇私舞弊吗!怎么能做这种事!”
这时大殿拐角有人说话:“朕特赦你无罪!快点写完,那些考生要来了!”
世故:
皇帝一直让汤直补写,汤直无法违抗,只能说:“我可以补写最后一句,只求陛下允许我和其他考生一样应试。”
皇帝说:“准。”于是汤直拿起笔,正要写字时,一阵风吹开大殿,把汤直的考卷吹走了。
汤直追到外面,看见龙和道士站在云上。龙赔笑着说:“只是事故而已。”道士嘲讽道:“只怕是世故吧!”说完就将汤直的试卷烧成了灰。
皇帝也出来看,汤直见到皇帝的脸,回忆起前几天的夜谈,脑海中灵光乍现,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过会试了。
皇帝还想让汤直补写,汤直说:“酒后狂言,付之一炬。说是事故,却是世故。”不论怎样都不愿意补写,也不参加殿试了。
分道:
沈白乡试中了解元,会试拿了会元,殿试揭榜时汤直去看,状元还是沈白。
沈白走出宫殿时,前来道喜结交的人如同潮水一般。汤直好不容易挤进去,说:“恭喜沈兄三元及第,现在只差让浅娘画红妆了。”沈白很高兴,拉着汤直的手说:“人落如雨,却还不如汤兄一个人的祝福来得真切。”
当晚,两人在住处把酒言欢。沈白说:“有件事我不明白,以汤兄的才华,足够得到一个好的名次。怎么今天反而放弃了呢?”
汤直将最近的事告诉沈白,说:“我的志向已经不在这里了。”沈白问:“那又在哪里呢?”
于是汤直打开窗户,晚风立刻吹进房间。汤直念道:“阴阳二气平地起,半和清露半和尘。飘摇千里无形质,飞灰拂面方知存。”
沈白看到月光皎洁,落在汤直身上。又看到外面星光灿烂,叹息着说:“我把汤兄看作知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汤兄一起效忠皇家,造福百姓。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恐怕难以实现了。”
随后沈白又拉着汤直的手,哽咽说道:“分别的时刻就要到了啊!”
天机子:
道士拿着罗盘来找汤直,问:“汤君没考成,有没有在怨恨我?”汤直回答:“那篇文章本来就不能算我写的,我却拿去冒名顶替,应该受到惩罚。”
道士说:“汤君确实正直,请和我下一盘棋吧。”于是汤直下白子,道士拿黑子,白子每下一个,黑子都紧紧追随。
道士说:“本来你回家之后就能得道,但因为这件事,期限已经改到你去世之后了。”汤直不觉得这是惩罚,想到家里的六娘,反而有些高兴。
汤直问:“我喝了龙的酒后,常常觉得神清气爽,看东西也看得更清楚了。但我却一直看不清你,请问你到底是谁呢?”道士说:“请汤君仔细看我。”
汤直仔细观察道士,发现道士只是个虚影,只有罗盘摆在棋盘上。汤直说:“我看清楚了。”道士说:“请汤君再看看。”
汤直再看过去,罗盘变成了虚影,道士反而是真的。汤直很惊讶,又看了几眼,道士和罗盘居然都是虚影了。
汤直说:“我更不明白了。”道士笑道:“这并不奇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罗盘还是道士,何况是你呢!”
同归:
汤直启程回家,沈白也和他一起。
沈白说:“回家之后我就要再回京,和汤兄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因此一直闷闷不乐。
没过多久,汤直和沈白看到一个人坐在四轮车上,羽扇纶巾,和诸葛孔明一模一样。
两人连忙下马行礼,那人说:“我并不是真的卧龙先生,只是他留下的木人。先生曾经布下阵法,请二位进去看看。”说完,木人身后的树林窸窸窣窣地移动,居然露出了许多道路。
两人骑马进入树林,看到枝叶层层叠叠遮住了阳光,让人分辨不出方向。沈白有些担忧,说:“难道先生是想告诉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吗?”
汤直说:“沈兄不要过于担忧,我们各自走一条路,出去就知道了。”于是两人各自选了道路前进。
汤直在树林里穿行,感觉身旁有风雨云雾穿过。策马飞奔,仿佛天地间的生灵都随着他奔跑,身体越来越轻,几乎要飞上天空。
不知不觉间,汤直已经出了树林,见到沈白也刚刚走出,就问他看到了什么。
沈白说:“我走的那条路烟火缭绕,有许多圣人先贤的祠堂。我一个一个看过去,突然就出来了。”又说:“这条路虽然奇特,但走完又觉得酣畅淋漓,让人想要再回去走一次。”汤直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触。”
两人正在交谈,木人缓缓走出树林说:“当初卧龙先生遇到了想要效忠的主公,但没有遇到成就功业的天时。即使是这样,先生依旧鞠躬尽瘁。真正的道路又何止这几条呢?能做的只是选择一条然后走完而已。”
两人谢过木人继续赶路,汤直问:“沈兄还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吗?”沈白说:“惭愧!没想到却是殊途同归啊!”
打油:
汤直与沈白路过一家面馆,要了两碗凉面吃。
面的味道很好,沈白说:“如果能有一碟香油就更好了。”于是拿出钱,喊来小二买油。
小二说:“两位客官想加面还是添酒都行,但香油实在是给不了。”汤直问:“这是为什么呢?”小二说:“因为两位都是读书人,打油郎打不出油啊!”沈白说:“读书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管打油就是了。”
于是后厨走出一个精瘦的书生,不好意思地捧着小碟子说:“我本油壶精,不敢上台面。先生不追究,还要给我钱。”刚说完,碟子里果然浮出了香油。
汤直和沈白大笑。沈白拿筷子蘸起香油尝了说:“确实是好香油啊!”
侠:
汤直和沈白在客栈同榻睡觉,突然有人用被子蒙住他们的头,然后一阵拳打脚踢。
两人晕头转向,汤直大喊:“我正直,他清白,为什么要这样啊!”外面的人生气地骂道:“奸夫淫妇居然还敢说正直清白!”
沈白也大喊:“我是男子!”外面的人听到后这才停手。汤直爬起来一看,居然是之前撕他卷子的女鬼。
女鬼见到汤直也很震惊,连忙对汤直和沈白道歉。汤直叹着气说:“怎么又是你呢?”
女鬼连忙解释说:“我并不是存心害人,先前那个考生作弊,现在这对男女通奸,我是想惩罚他们。”
这时隔壁的房间传出男欢女爱的声音,汤直皱眉看女鬼,女鬼低着头不说话。
汤直问:“你的本意是好的,但应该先观察清楚再行动。除了我之外,你之前有没有误伤无辜的人?”女鬼想了想说:“应该没有吧。”
沈白按着额头上的包说:“那就是有了!”
毛三:
汤直和沈白路过一处县城,看到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安居乐业,都赞叹县令有为。
两人找人打听,才知道县令叫毛三,遇到复杂的案子也能判断准确,手底下没有一桩冤案。于是沈白说:“没想到小县城里藏着这样一位能人,等到我回京城上任时,一定举荐这位毛三县令。”
县令是个低矮的黑胖子,胡子和头发都是乱糟糟的。他听说沈白说了这样的话,就将沈白和汤直请到县衙叙谈,请沈白不要提起他。
沈白问:“毛县令长袖善舞,为什么只做县令,不去晋升官位呢?”县令回答:“朝堂律法森严,而且有王气,不是我这种人能踏足的。何况我没有才华,只是臭皮匠而已。”
沈白依旧觉得很奇怪,汤直就说:“我这位沈兄只是凡人,县令可以说得再明白一点。”
县令听了汤直的话,居然取下脑袋放到桌子上。用小锤敲开,脑袋里滚出三枚栗子。
栗子问:“沈状元现在明白了吗?”沈白这才明白,说:“原来是这个臭皮匠啊!”
黑牛和飞鲸:
汤直和沈白在山上露宿。深夜,汤直被山崩一样的声音吵醒,来到山坡上一看,一头体型和山一样大的黑牛正站在远处,像吃草一样吃天上的云朵。
黑牛见到汤直,对汤直点了点头,随后哞叫一声,飞上天空离开了。
第二天,天空被乌云遮盖,大雨下了整整一天才停下。
汤直和沈白在山洞里避雨。雨停之后,两人继续赶路,汤直抬头望天,见到天空中有条巨大的鲸鱼从头顶游过。
鲸鱼低沉的声音在天空回荡,喷出水柱,水流就变成云朵,摆动双鳍,云朵就变化成各种模样。
沈白看到汤直面露微笑,就问:“汤兄在看什么?”汤直说:“绝景。”
沈白说:“雨过天晴,云蒸雾变不是天地间基本的规则吗?”汤直回答道:“所以这才是绝景啊。”
磁·其二:
汤直离家越近,思乡之情就越是沉重。
有天,两人一直赶路到深夜,在一处破庙停下。沈白说:“从这里再走两三里就是我家了。汤兄可以在我家留宿。”
汤直看到这个破庙,发现这里就是当初夜宿听见六娘浅娘夜话的地方,就决定在这停留一晚。沈白知道汤直这段时间感触良多,似乎已经有所参悟,就说:“既然汤兄的意愿是这样,那我就不强迫了。只不过你我虽然不能同朝为官,我仍然希望我们能够共享良辰。我回去就准备聘礼,请汤兄也这样做。”
汤直很高兴,说:“沈兄说的正合我的心意。”两人就此告别。
夜里,汤直回想起当初跳着来见自己的六娘,又看到树木开始落叶,想到离家的时候春天还没结束,回家时秋天已经到了,于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这时,汤直听到包裹里传出六娘的声音:“公子难道忘记我了吗?”声音极其哀怨。
汤直连忙回答:“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正在思念你啊!”去翻包裹,看到六娘送的磁石掉了出来。
汤直收拾行李,去门外问马匹:“我想连夜赶路,你撑得住吗?”马抬起头说:“归心似箭,怎么能停留呢?我等你多时了,快上来吧!”
徐白鳞:
汤直赶夜路,不知不觉天已经快破晓了。
马说:“我感觉十分疲劳,想休息一会。”汤直说:“多谢你载我,等你休息够了再找我吧。”居然连行李都不拿,只取出磁石,下马飞奔。
跑得大汗淋漓时,汤直听到背后有人喊:“小哥,你往哪里去?”回头一看,龙不知从哪里跟了上来。
龙问汤直:“你都看过什么了?”汤直说:“一开始只能看到人和非人,后来能仔细看清古灵精怪,现在好像连天地景象也能看到一些了。”龙笑着说:“我当初让你多看一些,你果然记住了。”
龙笑完又问:“你看到这些后有什么感悟吗?”汤直回答:“好像有,但仔细想又好像没有。”龙说:“还需要再向前一步啊!”
龙说完,做出请的手势。汤直疑惑地走了一步,发现没什么变化,转身一看,龙已经消失了。
再转回身,汤直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到家中,掌心的磁石嗖的一下脱手而出,和桌上的另一块紧紧吸附,合二为一。
变:
汤直回家,满屋精怪都来看他。
三只小燕都已经长大,燕子夫妇说:“汤公子再不回来,我们夫妇就要动身去南方了。”
老鼠们说:“汤公子走时,家里最小的还没成亲,现在他已经得到许多儿女了。”
蛐蛐说:“秋风越来越冷,我能在临走前再见到汤公子一面,心愿已经满足了。”声音已经和老人一样。
汤直又去看玉石和树木,说:“你们却没有什么变化。”六娘拉着汤直的手说:“命运像云烟一样,时刻在变化。时间像流水一样,无法再倒流。但玉石的洁白,树木的笔直,就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是不会改变的。”
汤直的心绪被六娘触动,正要开口回应,这时猫刚刚睡醒,说:“我报答恩公的感情也是不会改变的!”
肉麻:
汤直和胡六娘重逢,觉得六娘比起离家时更加娇俏可爱,两人在房间里说话,居然像永远也说不完一样。
六娘也不愿意离开,到了夜晚,两人一直谈到油灯都烧尽了。
六娘遗憾地起身说:“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就到深夜了。”这时一道光透过纱窗照进房间内,汤直很高兴,拉着六娘坐下,说:“月亮还在,时间还早。不如再坐一会。”
两人又继续谈话。汤直说:“之前离家从来不觉得难过。有了你之后,看一些写乡愁的诗才有切身体会。”话刚说完,房间里的月光动了一下。
汤直又说:“我日夜归家就是为了见你,向你证明关于磁石的话不是假的。”这时,月光又动了一下。就这样,汤直每说一句贴心的情话,月光总会微微摇动。
六娘奇怪地说:“今天的月亮怎么这么多动呢?”汤直推开窗户,看见猫爬到树木上,举着玉石折射月光,一群老鼠在给他挠痒。
汤直问:“你怎么了?”猫说:“我肉麻啊!”
断章:
汤直回家后,和胡六娘商量好了成婚的事。第二天,两人各自回自己家告知双亲。
汤家那边早就被汤兄说动了,都赞同汤直迎娶六娘。汤老父说:“我知道你们早就熟悉了,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订婚首先要请媒人去提亲,然后拿到儿媳的生辰占卜,最后还要准备信物订婚。”
汤直回答:“按流程明媒正娶是最好的。”汤老父又说:“这是我们人的习俗,可你要娶狐仙,对方的习俗我们并不清楚,万一派错了媒人,让两家交恶,这就不好了。”
汤直也很为难,说:“我虽然和一些狐狸交谈过,可没有打听过这些事。”汤兄说:“所以这件事应该谨慎去做。”于是汤家人聚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汤父问:“狐假虎威,也许应该拉一头老虎来吧?”汤兄说:“兔死狐悲,信物应该不能送兔子吧?”汤母说:“满腹狐疑,订婚信物大概不能太多吧?”
汤直有点不开心,说:“我觉得这是一派胡言。”
望文:
胡六娘也回到家,和家人说起汤直。胡家早从胡姬那里知道了汤直,都觉得能成就一段佳话。六娘问胡父说:“我是深爱汤公子的,但我虽然修炼出人形,毕竟还是狐狸。人和狐成婚会不会有违天道呢?”
胡父说:“我们胡家虽然不是人,但和人的接触是最多的。想必不会有什么祸事。”说完带六娘去到书房查阅古籍,所有狐狸都跟着去看。
胡父拿出《山海经》给众狐狸看,上面写: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又拿出《史记》:纣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武王杀之,斩以玄戈,悬之小白旗。再取出来《太平广记》:无狐魅,不成村。又看《讨武氏檄文》: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六娘越看脸色越差,问:“父亲找的书和说的话怎么是反的?”
答疑:
汤家人争论不休,这时汤直听到耳边有声音说:“小哥可以搬个水缸到院子里。”
于是汤直起身搬缸,汤家人停止讨论,都盯着汤直看。这时一道白光从天上落到水缸里,众人围上去看,见到一尾白鱼在水中游动,问:“我是什么?”众人回答:“是鱼。”
鱼又变成一条白色的水蛇,问:“我是什么?”众人说:“当然是蛇了。”蛇出水化作龙,又变成人形,笑着问:“现在呢?”众人惊呼,连忙跪拜。龙说:“你们和鱼和蛇和龙都能正常交谈,怎么谈起狐狸就不明白呢?”汤家人如梦方醒,连连道谢。
龙说:“知道就好。美好的感情人人都能感受到,连天地看到都是想要促成的。为什么过于纠结过程呢?我愿意帮汤直说媒!”
解祸:
胡家愁云惨淡时,突然有人扣响大门。开门后,一位拿着罗盘的道士大步走进来,问:“胡老还认得我吗?”
胡父见到道士之后大惊,连忙吩咐下人上茶。道士看着胡六娘说:“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
六娘在纸上写下生辰交给道士,道士看了说:“好。虽然人狐有别,但是阴阳调和,的确能成一对。”
六娘知道眼前的人来历不凡,追问道:“真的不会招来祸事吗?”道士回答:“典籍里记载的事是用来作为参考,劝诫后人的。如果像妲己一样惑人殃民,那当然天理不容;但如果你们能恩爱和睦,即使种族不同,天机又有什么理由降下惩罚?这样的疑虑应该放下了!”
胡弟·其二:
两家各自商定好之后,汤直又送去磁石当做信物。汤家准备聘礼,胡家准备嫁妆。这时沈白托人带话,那边已经和浅娘订下婚约。汤直很高兴,说:“我也该去送聘礼了。”于是汤直带着聘礼前往胡家,半路上遇见一只小狐狸叉腰拦路。
狐狸说:“上次虽然没吓到你,但我始终都不服你。你有什么资格娶阿姐呢?她一定是被你骗了。”汤直问:“你看我有什么资格呢?”狐狸就说:“起码得有一技之长。”说完就取出纸笔和刀剑,问:“要想下聘礼,你得文武过关才行。”
汤直问:“文要怎么过关?”狐狸回答:“在这一张纸上写完《论语》,就算过了。”汤直又问:“武要怎么过关?”狐狸答:“将远处的山劈成两半就过关。”
汤直说:“那我先试试文吧。”于是在纸上写:某年某月某日,汤直在路上遇到胡弟刁难,因此耽误了时间。
狐狸问:“你写这个干什么?”汤直收起纸说:“六娘等不到我一定很生气,到时我就把这张纸给她看。”
狐狸听完立马抱住汤直的大腿说:“汤哥!我仰慕你很久了!我来给你带路!”
福祸:
胡家在深山中。汤直即将抵达时,看到道士和龙站在山口等待。
汤直下马问:“请问有什么要指教的呢?”道士说:“时间已经到了。天命流转,机栝开合。借这个机会,正好向你们夫妻传达祝福。”随后取出一纸罪状。天上的黑牛恰好经过,一道闪电从黑牛嘴里喷出来,击中罪状,将纸烧成了灰。
龙抱着一坛酒,说:“他消除了灾祸,那我就给你送一些欢乐吧!”说完揭开酒盖,酒水化作云雾飘上天空,黑牛看见,就伸头去吃。吃掉这片云后,就像喝醉了一样,摇头晃脑地跑掉了。
胡巧:
汤直来到胡家,见到胡家宅邸广阔,金碧辉煌。还有许多亭台楼阁,山水园林。再仔细一看,这些都是虚像,真正的宅邸是个山洞。
胡父说:“我知道贤婿的眼睛能看破幻象,胡家岩居穴处,没让你失望吧?”汤直回答:“当然没有。君子不能只看外表就直接评判。”胡父很高兴,招待汤直坐下,两人聊得很投机。随后又说到白龙说媒,道士问卦的情景,胡父起身说:“贤婿为人正直,我可以安心地将女儿交付给你。成婚之前,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汤直问:“是什么事呢?”胡父就领汤直来到密室,取出一本册子交给汤直,说:“在我还年轻时,曾经遇到大雪封山,天上飘下来一团灰烬,落到地上变成了这本册子。我知道这是天书,于是潜心钻研,不久就修炼成人。当时我年少轻狂,拿着册子四处炫耀,后来那位拿着罗盘的道士找上门,斥责我泄露天机,要惩罚我。”
汤直很惊讶,说:“我也遇到过相似的事。”胡父连忙问:“贤婿受到的惩罚是什么呢?”汤直就将进京赶考的事说出来。胡父听了叹息着说:“还好你的过错并不重。我就不一样了,听到我泄密的人太多,罪行已经连累到了家人。只要是我的儿女,都只能取一些诨名,不然被天机知道是我的后代,他们就永远不能修炼成人了。六娘就是我受罚后出生的。”
汤直想到刚刚道士拿的罪状,突然明白了。于是问:“六娘的本命是什么?”胡父在手里写了一个“巧”字给汤直看,然后连忙擦去。汤直笑了起来,直接翻开天书最后一页,第一眼就看到“指甲”两个字。再从头浏览一遍,居然就是喝醉之后写下的文章。
汤直嘴里念念自语:“天命流转,机栝开合。机栝幽深,天命莫测。果然是巧啊!”随后拿着天书跑出去,把册子扔到火盆里,大声喊道:“阿巧!我们真是命中注定啊!”
胡家人都被汤直惊动,胡父吓得脸色苍白,喊道:“贤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六娘听到汤直叫喊,也跑出来。狐狸们一看,六娘居然还保持着人形。
汤直拱手祝贺胡父说:“以后胡家可以安心取名了!”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后,胡家人大喜,当天就订下了汤直和胡巧成婚的日期。
洞房:
汤直敲定了婚事,立刻回家准备婚礼喜宴。刚刚到家门,看见沈白雇了一些脚夫挑着行李前来。
汤直问:“沈兄怎么到这来了?”沈白说:“之前我说愿意与汤兄共享良辰,这并不是空话。咱们定的婚期是同一天,我特意搬到你家对门,这样就是喜上加喜了。”汤直高兴地握住沈白的手,说:“沈兄真是我一生的挚友啊!”
当晚,汤直买了酒菜去沈白家共饮。两人在房间里喝到深夜,汤直就住在了沈白家中。
猫在家里等了半天不见汤直回来,说:“坏了,这两个人先洞房了。”
直白·其二:
汤直和沈白一起筹划婚礼。
汤直家里经商,知道沈白清贫,对沈白说:“沈兄,我家有余资,你的喜宴我一同包办了吧。”沈白三元及第,轰动乡里,就说:“多谢汤兄好意,我帮你写请帖,多请一些文人雅士道贺。”
于是汤直出去安排宴席,沈白在房间里写帖。过了一会,汤直进来说:“沈兄,我家院子大一些,足够容纳两家。不如都到我家来吧。”沈白说:“我这边请帖写得也不自在,这样只用写一份,正合我心。”
猫说:“你们也太直白了。”
非福:
汤直婚礼前一天晚上,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沈白担忧地问:“汤兄,你对这些事比较了解。迎亲前遇到暴雨,这是福还是祸呢?”汤直看到黑牛在天空中奔跑,想到龙当时抱酒化云,回答道:“一定是福。”
沈白问:“汤兄为什么这么肯定呢?”汤直反问:“如果这是祸事,沈兄还打算迎娶浅娘吗?”沈白回答:“我当然要娶。”汤直说:“那这就是福了。”
这时,天上的黑牛张开嘴,龙的声音传了出来:“汤直明日大婚,所以广播甘露。喝下露水,阴间的人可以白日行走,修炼没完成的一日之内可以变成人。”随后许多声音回应道:“多谢汤君!明日定当登门道喜!”声音此起彼伏,漫山遍野。
汤直一算喜宴的桌子,说:“糟了,可能真是祸事。”
上刑:
第二天,天还没亮,汤直就赶紧叫来管事庖厨和一应家丁丫鬟,对他们一一行礼,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来的宾客会多一些,请你们多准备一些桌椅和菜品。”汤家仆役们说:“少爷以前在汤宅从没欺侮过我们,我们当然应该卖力。多一些宾客不过是多几张桌子,添几把筷子的事嘛!请问要添多少?”
汤直不好意思地说:“姑且先添一百张桌子吧。”仆役们一听,齐刷刷地跪下,颤抖着说:“少爷,我们犯了什么错,您该说就说,该罚就罚,为什么要这样呢?”汤直赶紧解释:“你们没有犯错,这些桌椅实在是必须要增加的啊!”
沈白震惊地看着汤直说:“你如果入朝为官,一定能做个刑部尚书。”
乌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汤直还没安排完,就到了迎娶新娘的时间了。
汤直在前面骑马,家丁在后面抬轿,一路放鞭炮前往胡家,一路上吸引了很多人来看。那些人问:“我们早听说有个汤直能看鬼神,现在你娶妻了,我们如果随份子,能去蹭杯酒喝吗?”汤直对他们道歉说:“我很想邀请你们,但是只怕家里的桌椅不够用了。”那些人说:“没关系,我们自己带着去就是!”于是就在花轿后面跟着。
又走了一段,树林里跑出一些精怪,对汤直拱手道谢:“多亏了汤君,我们这些小妖小怪才能体验一天做人的感觉。”汤直应付了几句,那些精怪也在后面跟着。
到了胡家,胡父和其他狐狸早就站在门口等待。胡父拉过汤直小声问:“贤婿,昨晚是怎么回事?”汤直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说:“事发突然,我实在是焦头烂额啊!”胡父说:“既然到了这一步,已经顾不上男女亲家的规矩了。我们胡家去帮忙。”于是等汤直上香祭祖,扶胡巧上轿后,拄着拐杖,带着胡家老小也在后面跟着。
回去的时候,汤直遇到迎完亲的沈白,后面也跟着一大帮人。胡巧趁着人多,悄悄从轿子里探出头问:“相公,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咱们家的院子够大吗?”汤直痛苦地回答道:“娘子,咱们还是担心县城够不够大吧。”
巧变:
胡巧听汤直解释了来龙去脉,就掀开盖头,说:“既然是这样,相公可以先回去打点,我拖住这边的人。”汤直说:“这怎么能行呢?迎亲是不能中途离开的啊!”胡巧说:“你的心意如同作为信物的磁石一样,我早就知道了。迎不迎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完,捧着汤直的脸,轻轻吹了一口气。
汤直被吹得闭上眼睛,睁开眼时,胡巧已经变成汤直的样子坐在马上,悄悄对汤直说:“我已经将相公变成路人的样子,相公请快点回去安排。”汤直回答:“多谢娘子。”赶紧离开人群抄近路回家。
回到家里,汤直看到自己家门口已经有许多宾客在等待,心里更加焦急。这时一个书童把汤直拉到屋子里,问:“恩公,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汤直一看,满屋精怪居然都变成了人。
汤直说:“时间仓促,请各位帮帮我。”众精怪都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于是老鼠醋坛去后厨帮忙,燕子蛐蛐去招待宾客,树木和玉石拔下头发,变成筷子和酒杯。
汤直看猫无所事事,问:“你要做什么呢?”猫说:“我就做个总管吧。”
作乐:
汤直到处打点安排,但是宾客太多,家丁太少,怎么也没办法做完。正在着急的时候,有一个人带着许多狐狸翻过墙进入院子,问:“汤兄,情况怎么样了?”汤直看破了那人的障眼法,认出是沈白,问道:“沈兄怎么也回来了?”沈白回答:“我看宾客实在太多,让浅娘也变化顶替,带着两家的狐狸先回来。”
汤直对狐狸们行礼,说:“多谢各位今日相助!”狐狸们回礼答道:“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应该竭力相助。”随后纷纷化成人形去各处帮忙。
汤直和沈白也挽起袖子去搬桌子,汤直歉疚地说:“没想到婚礼当天居然还要劳累沈兄。”沈白说:“汤兄不必自责。有了今天的经历,就算日后被罢官,我也能去御膳房找点事做。”
厚礼:
客人太多,汤老父和汤兄也很着急。汤兄一边应付来客,一边叫来管事问:“现在还缺什么?”管事为难地回答:“现在什么都缺。”
猫在门口收份子,一边收一边念。这时县令来随份子,猫看了份子钱,念道:“钟县令送银十两,镯一对。”汤老父和汤兄笑脸相迎,悄声说:“可惜这些不能吃。”
这时县郊的农户凑上来,说:“汤公子帮我家看过鬼,可我实在没什么宝贵礼物,只能带些菜来。”猫说:“没关系,这是稀世珍宝。”随后高声念:“王农户送翡翠白菜一车,玉石青葱三摞!”
汤老父和汤兄听到了,连忙去迎接,说:“多谢随礼!多谢厚礼啊!”。汤直和沈白也扔下桌子,跑过来千恩万谢。王农户很是感叹:“你们汤家从老爷到下人都这么重感情,难怪汤公子这么正直啊!”
多助:
汤直沈白正在搬桌子,突然听到有人念道:“焦头烂额如汤煮,烟熏火燎不太白。”抬头一看,黄公子和胡姬正笑着看这边。黄公子取笑说:“直白之交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汤直苦笑说:“黄公子请别再取笑我了,我确实是焦头烂额了。”沈白说:“我也是烟熏火燎啊!”
胡姬说:“孟子曾经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们两个都是正人君子,我们夫妇就是来相助的。”话音刚落,黄公子拍拍手,许多黄鼬搬着桌子,拖着木椅,浩浩荡荡地跑来帮忙。黄公子问:“我们送你檀木桌椅千张,这份子钱的诚意够吗?”汤直大喜,说:“多谢!这些足够解燃眉之急了!”
这时远处又传来佛歌声,许多胖和尚笑眯眯地端着砂壶泥杯走来,最前面的麻子和尚对两人行过佛礼,问:“佛歌一曲,淡茶一杯。汤施主可曾记得?”汤直激动地说:“当然记得!大师真是雪中送炭啊!”
还没等汤直招待来客,又有一个老乞丐从人群之中穿梭出来,念:“酸甜苦辣百味,美馔佳肴一桌。汤公子,梅子已经成熟,为什么不叫上老饕我啊?”汤直就像见到救星一样,道谢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烦恼看来要解决了!”
老饕大笑说:“千百种食材都在这里,但只缺少了梅子。新郎新娘怎么还不来?”汤直和沈白连连道谢,放下餐桌就往县城外跑去。路上看见黄鼬狐狸彼此协助,人和非人相谈甚欢,汤直心里泛起波澜,又不知怎么表达,就说:“孟轲先生的言论果然准确啊!”
欢寂:
汤直和沈白返回迎亲队,胡巧胡浅见到他们回来,知道事情已经办妥,都放下心回轿子了。
胡巧悄悄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汤直笑着回答:“遇到许多故人。”两队迎亲合成一队,一路燃鞭放炮,遇到想凑热闹的人也再不阻拦了。
临近县城时,百鸟从空中飞下,说:“喜鹊报喜,鹤舞吉祥。”变化成男男女女跟着车仗。路过河流时,鱼虾从水里跃出,念:“锦鲤吐宝,神龟消灾。”化作人形一路跟随。
一阵冷风吹来,队伍前面出现两位一黑一白,穿着官服的人。他们各自领着一队阴差鬼卒,后面跟着许多鬼魂,祝贺说:“黑白只留白,无常不无常。多谢汤君,这些思家的人终于能回来看上一眼了。
”汤直说:“中秋到了,祝愿你们都能和家人团圆。”谈话之间,看到女鬼挎刀站在无常身后,一副捕快的打扮,又叮嘱无常一句:“请别让她惹出祸来。”
又走了一会,一只蜘蛛爬到汤君手上,说:“汤公子,我经过了一次轮回,居然又碰到你了。”汤直惊喜地问:“你是织娘吗?”蜘蛛化作小女孩的样子回答:“这次不织网,我是跳着的。”
鬼怪精灵就这样一拨一拨来,队伍走走停停,人越来越多。等到抵达汤直家时,汤直发现宴席从自家院子排到了路上,一直延伸到城门,县城里家家户户都摆着檀木桌椅。猫说:“也不知怎么回事,人越多越来人,回过神时已经家家吃席了。”汤直很高兴,说:“希望大家能一起分享我的快乐。”
随后汤直沈白各自下马,扶着胡巧胡浅过门槛,跨火盆。三拜之后,汤直拉着胡巧的手进洞房,说:“今天辛苦娘子了,请休息吧。”胡巧笑着说:“我歇到夜里等你就是了。”汤直没听出胡巧的意思,以为是自己让她劳累了,又宽慰了一阵才出去。
刚一出门,猫就起哄说:“肉麻够了,该开席了吧!”汤直大声说:“诸位请便!”话刚说完,县城里就筛锣击鼓,大吹大擂,汤直和沈白拿着酒杯,不管是汤家亲戚还是沈家朋友,都一样招待。宴席的景象如何?
只见:
六合同聚,八方一乡。同贺才女配才子,共赞奇事遇奇人。西边雨过风落户,东方天晴日攀升。职业种族,千奇百怪虽各异;心情灵性,欢天喜地却相同。梜箸落处,金玉饼、雪霞羹、狮子头、琼瑶柱,请到麻婆东坡,直引得佛跳墙来;觥筹之间,桂花酿、竹叶青、秋露滴、赤泥印,接来杜康太白,添几分女儿红妆。主道上万灵咸集:或仙、或龙、或鬼、或鸟兽、或虫鱼、或草木,连同和尚道士,都一样平起平坐,不分贵贱;房檐下百物共处:有笔、有画、有墨、有乐器、有刀兵、有瓶罐,以及塑像灶台,皆一起推杯推盏,遑论高低。有那长得好的,比过了桃瓣珠玉,寻花问柳;看这生得凶的,斗罢了猛虎螳螂,舞刀弄枪。黄鹂促织搭丝竹,游龙彩蝶惊鸿舞。渐秋月圆得春露,微处花好现大同。
宴席像流水一样,有人走有人来。有精怪喝醉了,现出原形睡觉,百姓居然也不害怕,只是指着出丑的说玩笑话。汤直沈白一桌一桌招待过去,没走几步被灌得烂醉,那些精怪就各显神通,给两人醒酒。过一会两人又是大醉,精怪就再给他们醒酒。宴席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深夜甘露的时效过去,宾客这才尽了酒兴互相搀扶着回家。汤直和沈白又去看家丁仆从,郑重谢过他们,再和他们饮了几杯,一场热闹这才重归寂静。
两人都是浑身酸痛,头昏脑涨。沈白说:“今天是大喜之日,咱们怎么和受刑一样?”汤直说:“那沈兄今天心情怎么样?”沈白说:“一波三折,但最终还是酒席欢乐。”说话之间,汤直见到圆月浮在天空,就说:“沈兄你看,世间虽有种族之分,日月却不看种族之别。”沈白也心有所感,说:“我愿将这作为我一生的志向。”
猫喝醉了酒在屋顶睡觉,这时听到两人的话,酒慢慢醒了,就说:“洞房都没进,现在说累还不是时候。大的还在后面呢!”
腰:
汤直和沈白各自回家,屋里的精怪虽然也都劳累,但还是钻到卧室里去闹洞房。汤直强撑精神,好不容易打发了他们。
胡巧取笑汤直说:“相公喝了多少酒?你眼里有几个我?还能揭下盖头吗?”汤直醉意没有消散,说:“今天好像把全天下的酒都尝了一遍,依翠偎红,不过眼里还是只有阿巧一个。”胡巧就锤汤直胸口说:“我看你是真醉了,还是第一次说这样轻佻的话。我生你的气,不给你揭盖头了。”嘴里这么说,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汤直笑着问:“我对你表露痴心,你怎么反而生气了呢?”伸手去揭胡巧的盖头。刚刚揭起来一半,看到胡巧眼波流转,脉脉含情,一时间惊为天人,动作也停止了。
胡巧问:“相公怎么不动了?”汤直感叹:“都说狐仙狐仙,今天一看才知道仙字是什么意思。”
胡巧追问:“相公觉得仙是什么意思?”汤直回答:“美若天仙的意思。”胡巧说:“兴许是飘飘欲仙的意思呢?”
第二天上午,汤直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休息,见到沈白捂着腰,也坐在门槛上,就问:“沈兄醉酒不适吗?”沈白知道汤直是在取笑,还嘴说:“汤兄脚跛了吗?”
汤直就坐到沈白身边,说:“沈兄,你我境遇居然如此相似啊!”沈白叹气摇头,突然悄悄问:“汤兄,你能看鬼神,你我是不是被妖术牵制了?”汤直说:“沈兄,按照礼节,这话我是不应该说的。”
沈白说:“这话只有你我知道,绝不外传。”汤直就说:“沈兄糊涂啊!我当时哪还有眼去看是不是妖术呢!”
别离:
汤直和胡巧自从成婚之后就一直如胶似漆,沈白夫妇也是这样。几周之后,沈白要回京做官,请了人收拾家里大小家具,和胡浅一起启程。
汤直和胡巧一路相送,到了临县还没停下。分别的那天,秋高气爽,汤直握住沈白的手,指着天空说:“见日如见沈。”沈白也指着摇动的树林说:“遇风如遇汤。”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别离。此后两家常常有书信来往,亲密得就像一家一样。
志怪
志怪故事,向来难以登上大雅之堂。《论语》里记载:子不语怪力乱神。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怪异的事大多不能被常理解释。但又为什么有这么多志怪小说呢?大概也是因为这些怪异的事大多不能被常理解释吧!
但是在我看来,志怪故事就像阴阳一样,积极的故事是白,诡异的故事是黑。取出积极的故事,就是童话;取出诡异的故事,就是怪谈。但不论是黑或者白,看完之后都会让人渴望白而远离黑。教人向善,又兼顾奇幻浪漫,我想这就是我喜欢志怪故事的原因吧!
于是我写下这些文章,多写白而少留黑,多言幻而少说诡。以简言陋语,引他山之石。读《阅微草堂笔记》,写了胡浅胡巧;读《聊斋》,又写了沈白。其他志怪经典,如《子不语》、《消夏录》、《搜神记》,甚至《山海经》《笑林广记》等,也有几个灵感被我改写。想要寓教其中,却又不想显得过于强硬;想要只写笑谈,却又不甘过于无味。更兼强作诗词,出十分精力而写不出一丝图景,因此时而感觉十分苦闷,同时又察觉到先人的伟大。幸运的是诸君并不嫌弃我简陋的文笔,反而以赞美之词鼓励,每每想到,实在让我感激万分。
我的文章,大部分以汤直的眼睛去观察,以汤直和精怪的话去叙说,因此姑且以《直言怪话》为题。白水一盅,梅干半碟;浅说机巧,直推清白。如果能让诸君聊以遣日,那我就已经感觉十分荣幸了。
直言怪话 际会际 汤直 胡六娘 沈白 进京赶考 考卷 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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