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俞芬芳楚楚可怜的样子激发了蒋莉的正义感，她甚至还跑去通知了保卫科。

　　面对保卫科科长庄老师的询问，章霖依旧不知所措，似乎根本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面对俞芬芳眼泪汪汪、手足擦伤鲜血淋漓的样子，他只能深深垂下自己的头。

　　所幸庄老师见俞芬芳只是一些皮外伤，又通过班主任了解到章霖一向表现良好，因此当作意外处理。

　　俞芬芳被蒋莉送往校医院治疗伤口，我则作为她的室友留在保卫科听取处理结果。

　　章霖被要求向俞芬芳书面道歉，虽然校医院对学生的治疗免费，但也要补偿俞芬芳营养费300元。章霖当场掏钱递给我，托我转交。还说书面道歉一定会在次日送到。

　　跟着他从保卫科离开，他欲言又止，就在走出大楼我们准备分道扬镳之时才嗫嚅道：“余美琪同学，我……我没想过她会摔下楼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正巧遇见她后想问问，那天……看到我为什么会晕倒。”

　　见我默不作声，他有些着急了，“你相信我，我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大，好像非常害怕我。”

　　我沉吟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也来自H市，对不对？”

　　他点头称是。

　　“你们以前见过面吗？你是哪个高中？”

　　章霖摇头道：“那天在阶梯教室，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高中的话，我是H市第十高中毕业的，那女孩我真的不认识。”

　　可能是H市距离本市较近的缘故，我们学校在H市的招生指标很高，不仅是章霖和俞芬芳，就连蒋莉和方婷也来自H市。

　　回到寝室，两位室友都不在，俞芬芳坐在书桌前看书。今天天气不好，窗外乌云密布， 好像随时会迎来一场暴雨。室内紧紧拉着窗帘，她书桌上台灯如豆，长发如瀑，倒是将她的侧脸完全遮住。白色睡衣，黑色长发在光影中显得无比诡异。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梦。

　　我将章霖赔付的300元交给她，她淡淡说道：“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再纠缠我。”

　　“他纠缠你？”我顿时有些好奇，章霖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说话，甚至有些软弱可欺。我也认为，他们的两次相遇应该都是巧合。

　　俞芬芳冷笑道：“他的确看起来好像很懦弱很无助，可这些都是他用来欺骗世人的手段！他有欺世盗名、蛊惑人心的天赋！你们统统被他柔弱的外表蒙蔽从而选择相信他的话，不知道他本质有多么可怕！”

　　说到这里，俞芬芳忍不住双手掩面，伏倒在桌子上呜呜哭泣。

　　我有些无语，毕竟对章霖的所有印象不过来自体育社团，我本身与他并无太多交往，所以的确并不太了解对方。不过既然俞芬芳说他外软内硬，难道是曾经在H市， 两人当真有过交集吗？

　　但是章霖又一口咬定不认识她。

　　究竟……谁在说谎，又为何要说谎？

　　面对我关于是否曾经与章霖有交集的疑问，俞芬芳的回答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她说在梦中， 章霖始终盯视着她，那不友善的目光令她不能安生。

　　“我最初梦见自己浮沉在混沌之海，那灰色的海面无边无际，海天连成一线，只有一轮昏黄的圆月挂在天空。四周很冷，即使我双手环抱着自己，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这时，那轮圆月忽然变了，变成一只冷酷的眼睛。这只眼睛冷冷地盯视着我，视线好像可以将我穿透！”

　　她收起双腿，抱膝坐在椅子上，黑色长发印衬着脸色更加苍白，手脚擦伤的地方涂着深色药水，双眼无神，她的嘴唇有些干燥，微张着向我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怪异的梦境。

　　我有点理解为何她同班女生都不愿意和她一个寝室了，因为她给人带来的感觉的确很不舒服。或许是天气，也或许是室内暗淡的灯光，又或许是她不带感情的叙述，总之如今我感到周围都沉浸在一片阴森的气氛中。

　　“后来我又好像在一间明晃晃的屋子里，房门没有锁，我打开一间又一间，层层叠叠，我不断在走，但好像穿过的房间没有尽头。同样，房间里有视线跟随着我，看得我好难受，无论我走到哪一间，都躲不过这个人的视线。”

　　我凝视着她，她像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抬头与我眼神略一碰撞，立刻有如受惊小鹿般弹开望向别处。

　　“你知道这种在梦中徘徊的感觉吗？一片茫然，不知所措，往前走是一模一样的房间，往后走亦复如是。就像那片混沌之海一样，遥遥无期，没有尽头。这时，我在某个房间发现了一扇装着圆形门把的门。潜意识中告诉我，这扇门背后就是出口。于是我拼命扭动门把，可是门始终打不开。”

　　她四肢修长，原本双臂抱膝的姿势延伸为环绕着自己的肩膀，可能触碰到了膝盖处的伤口，她一阵颤抖。

　　她的梦境分为三段：

　　第一段是在海上浮沉，天上有一轮圆月最后变为眼睛。这段导致她在床上突然坐起。

　　第二段是在无穷尽的房间中奔走，同样躲避着冰冷的视线。这段导致她起床乱走。

　　第三段是她发现了出口，却打不开紧锁着的房门。这段导致她出现开门的状况。

　　可是我还是没搞懂，这和章霖又有什么关系，她又凭什么认定那视线就是属于章霖呢？

　　“我说过了，你们被他外表所蒙蔽。以为他的眼神也是看起来那么纯真吗？其中透射而来的恶意只有我能深深感受得到，他一定是想要逼死我！”她蓦地提高了声音，带着歇斯底里，这让一直以为她是温婉少女的我有些刮目相看。

　　“既然你说他想要逼死你，你又有什么依据？”

　　“没有依据。只是一个人长大后对危险本能的反应。”她冷冷地回答，此时她眼中传递来的信息如同她的叙述内容般冰冷无情。

　　我们学校的体育社团一般在每周二和每周四的下午开展活动。空手道社团一向于四点准时开始，匠心设计的舞蹈教室四面都是大镜子可以让我们全方位看清自己的动作，同学们挥汗如雨，不亦乐乎。

　　做完基础练习，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我稍稍觉得有些疲倦，于是坐在场外休息。刚拧开功能性饮料喝了一口，就看见章霖撩起道服下摆抹了把汗，随后坐在我身边。

　　我和章霖同年级，都是一年级开学就加入了这个社团。章霖在体育方面很有天分，刚才老师说下半学期就要推荐他参加二段考试，并升任社长，传承我校空手道社团的特色。

　　而他那张忧郁的脸却没有半分欣喜之色，反而问起我关于参加社团的原因来。对于女生来说，参加体育社团的缘由绝大多数都是为了保持体形，我当然也不例外。

　　他却说他是为了磨练自己懦弱胆小的性格才来参加社团，最后却发现，即使强壮了体格，也无法轻易强壮自己弱小的内心。我笑他多愁善感，他却说出了一个令我吃惊的事实。

　　“这个终身难忘的事件大约发生在三年前。”章霖这样对我说。

　　原来在三年前，也就是章霖高中三年级。身为重点高中的学生，那时候学习十分紧张，当时章霖一度在模拟考中发挥失当，遭到老师的严厉批评。

　　“我心情很糟糕，想到回到家又要受到父母的责难，我就开始在校外徘徊。原本从学校回到家只需要半个小时，那天我却绕了远路，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正待拆迁的住宅区。”

　　当时大约是傍晚六点半左右，十一月天色暗的早，此时已经有些暗无天日，独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照耀。四周一片寂静，原本正是晚餐酒酣耳热之时，却由于此地居民早已搬空，黑洞洞的窗户看起来好像鬼屋。

　　这时，章霖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呻吟。

　　他正站在那盏唯一的路灯底下，正对着自己的是一条狭窄的胡同，由于背光的关系，他根本看不清那漆黑一团的胡同里发生了什么，只见一条女子白晃晃的手臂垂了下来，手指在地上摸索，像是一只五指爬虫。

　　章霖非常害怕，他不敢多留，转身逃回家。

　　“第二天，我在报纸上看到在那里发现一具女尸。”即使相隔三年有余，他回忆起来似乎仍旧十分紧张，“据说那具尸体是某个高中的女生，她是被人勒死的，被发现时衣衫不整，警方初步怀疑是被人因非礼不遂而杀死。”

　　“你当时怎么没有报警？”

　　章霖痛苦地将头埋在膝盖里，双手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黑色腰带，“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事后呢？你向警方说明你看到的情况了吗？”

　　章霖苦笑道：“说明？怎么说明？我连凶手的长相都没有看清！”

　　我上网查询了有关章霖所说的事件。报道说那个被害女生名叫林茜，当时高二，正在H市第一中学念书。她的尸体于次日早晨被一群工人在一片待拆迁的老式居民区发现。

　　由于这片居民区早就人去楼空，因此在发生命案之时并没有目击者。看来当时果然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个章霖在袖手旁观。

　　林茜被发现时衣衫不整，警方初步判断可能是在此地遇到坏人，因非礼不遂，生怕她大声尖叫而失手勒死她。现场没有找到杀人工具，可能已经被凶手带走。

　　不过记者也在报道中提出自己的疑问：林茜所就读的中学与住宅之间并不需要经过这片拆迁地区，换言之是林茜特意绕道前去此地。这是为什么？附近一片荒凉，既没有车站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小店之类，少女的危机意识通常要比男孩强，难道是她穷极无聊独自去探险不成？

　　我在地图上看了看，果然虽然这片废墟距离第一中学并不算很远，但是位于第一中学背后，周围的商店也在拆迁规划之内，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位少女有什么理由独自前去。

　　除非有人约见，又或者当时有人携伴。

　　这些都没有后续报道，可能至今未抓到凶手。

　　我是个夜游神，虽然寝室里众人已经安然入睡，我还是辗转反侧，索性用手机上网看看这起章霖所说的杀人事件。

　　正在思索林茜独自前去废墟的理由，忽然我的上铺一阵震动。

　　又来了？

　　我将手机塞入被窝，今晚月色很好，月光从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中照射进屋，为整个房间披上一件月华外衣。两条穿着白色睡裤的长腿在我眼前摇晃，床铺发出吱吱呀呀的一阵响。

　　我皱起眉头，借着夜色掩护，紧紧盯着她。

　　俞芬芳的举动与往常一样，慢吞吞地下地，呆立半晌。随后伸出双手，一边摸索，一边向前走，好像在寻找什么。

　　她走到房门前，握住了门把手，开始转动。

　　这时，门忽然开了，带进一阵冷风。

　　我记得有心理学专著指出，治疗梦游症除了药物之外，还有一种叫做“厌恶疗法”。所以我连续几晚未锁房门，想看看她的反应。

　　之前她拉开门遇见章霖随后倒地，说章霖那双眼睛非常邪恶。那这一次呢？她打开了房门，门外没有任何人，她会不会如梦中所想夺路而逃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做好掀被而出的准备，在她离开寝室之前拉住她。

　　谁知，她竟做出出乎我意料的行为。

　　她悄悄将房门关上。

　　我惊异地盯着她的背影，她还是抓着把手发出嘎啦嘎啦的开门声，身形颤抖，头发散乱，好像怎么用力都打不开房门似的。

　　其余两人也被吵醒，纷纷在床上坐起看着她。

　　她松开了把手，往后退了几步，瘫倒在地。

　　方婷吃了一惊，急忙招呼我们一起来将她抬到自己下铺的床上，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俞芬芳甜甜的睡颜，心中疑惑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