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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塔王 第九话 雁营

【贼猫】 天下霸唱 2023年11月24日 字体:
  话说那白塔真人曾经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刑部刽子手在十字街心碎剐潘和尚,只觉极刑之酷无以复加。所以他落到官府手中之后,只求速死,恳求官家不要零割碎剐,留下他一具完备法身。一来他是惧怕酷刑之苦,二来在当时人们迷信传统的观念中,假如此生犯了大罪,在法场上被碎尸万段了,即使下辈子赶去投胎,也只能变做无数蛆虫蚊蝇,任凭世人拍打踩踏,那就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白塔真人本是个行踪震荡天下的人,不料暗沟裡翻了船,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擒了,又挑断大筋,百般折磨,眼看就要屈死在密室裡了,不住苦苦哀求上官,万万别以刀锯相加,他的意思是最好服毒,或是拿根麻绳来勒死。

  但那马大人和图海提督都是心黑手狠的人物,不用霜刃也不能轻饶了这个重犯,天底下没有那麽便宜的事,便交代左右用「鱼鳔披麻」伺候,随后就脱离密室去巡视城防了。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领了命,要亲手效果这恶贼的性命,当下用刀剃去白塔真人遍体犬毛,把他周身上下收拾得光溜溜的,宛如彷佛白羊一样平常,又将那麻袋片子割成细条,一条条蘸了滚胶,趁热搭在白塔真人身上,顷刻间就从头到尾粘了数百条碎麻袋片子。

  此刻白塔真人已被吓得全身颤抖,屎尿齐流,再也扛不住了,只好把馀党所藏之处逐一供出,再无涓滴遮盖,求上下宽鬆些个,容本真人死得愉快点。

  孙大麻子骂道:「俺见了你这贼撮乌便没好气,果然与那老鼠和尚都是一起货,身上全没有半点胆魄,害死在你手裡的无辜性命不计其数,惹下如此大罪也只拿一条命来填,就算粉身碎骨也是你的便宜,现在死莅临头,你伸出脖子等死也就是了,何苦还要如此出丑。」

  张小辫也在旁讥笑道:「真人法身虽是尊贵,但这披麻剥皮之刑却难熬的紧,不得立时便死,我等又不是技艺嫺熟的刽子,现在初次做这勾当,手底下难免生疏,不管是轻是重了,还望真人多多原谅。」

  白塔真人恨得咬碎了牙齿,对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说:「天下欺人之甚者,莫过如此了,本真人做了厉鬼也忍不下这口恶气,你两个小贼又以为自已是什麽好脚色了?都他妈是朝廷的鹰爪子,为何自抢以来贼氛炽然,屡剿不绝?只因官匪一家,猫鼠一窝,捕盗者皆为响马,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你们使如此阴狠的手段祸害本真人得道法身,晚上还想睡得安稳吗?」

  张小辫听那白塔真人愈说愈是怨毒,便对他骂声:「聒噪,爷爷们今天要替天行道,这就打发你个狗贼上路,趁早去酆都枉死城中标名挂号。」说罢和孙大麻子俯下身子,鼓著个腮,一口接一口地往那白塔真人身上吹著凉气。

  原来这「披麻剥皮」的大刑向来不入正典,本是南宋时流传下来的一种逼供酷刑,到后来也多曾用于暗中处决囚犯,先是把麻布条蘸上热胶,黏在囚犯赤裸的皮肉上,鱼鳔之性最黏,黏住了就别想分开,待到凉乾之后,倒拽麻布条,一扯之下,就能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所以也称「披麻烤、扒皮问」,即便是木人石心的硬汉子,也万难熬得住这种毒刑,真可谓:「直教好汉把魂销,纵是狂夫也失色。」

  那白塔真人全身披满了麻布条,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朝他吹了一阵气,看看鱼鳔热胶差不多都已凉了,估摸著用刑的时辰差不多了,就先试探著揪住白塔真人背上一片麻布,往逆向狠狠一拽,只听「嗤喇」一声响,硬生生撕下一片皮肉,血点子溅了一地,疼得「白塔真人」杀猪般叫,擂天追地价地呼痛。

  白塔真人身上虽是裹了一层狗子皮,可这数十年来,狗皮子早已与自身皮肉连为了一体,再也星散不得,被麻胶一带就撕下一绺(ㄌ一ㄡˇ)肉来,顿时疼彻了心肺,自知甘此死法太过惨酷,立刻想要再次出言求饶,但剧痛之下,口舌多已不听使用了。

  张小辫拎著拽下来的麻布便条看了看,果然是血肉相连,便顺手抛在一边,更是不容白塔真人再作分说,他忽然冒出坏水,奇道:「咦…三爷彷佛听见空中鼓乐鸣动,想必是神仙打开了大门,这就要接真人回去了,如此的好事,须是延迟不得。」说著就与孙大麻子一齐脱手,将麻布便条扯了一个愉快,撕不到一半麻袋片子,就已将白塔真人活活疼死了。

  用刑过后,密室中遍地血肉缭乱,细看那狗皮子裡裹的,赫然是具畸形的人骨,张小辫请提督府的管家来验了刑,才拢了堆暗火焚尸灭迹,至于官府如何照所取口供隐秘佈置,到处缉拿漏网的塔教馀孽,自不必说。图海提督府上窝藏了妖道,当然不能声张出去,只是全家上下难免受了些惊吓,要在打退粤寇之后,请戏班子来唱几齣「三英战吕布、尉迟恭单鞭夺槊(ㄕㄨㄛˋ)、千里走单骑」之类演武镇宅的戏文,这些事天然不在话下。

  书中有交代,可歎这位白塔真人,在深山裡苦修多年,得了异术在身,最后却得了这麽个效果,死得惨不堪言,没什麽好计较的,只能说:「万事劝人休作恶,举头三尺有神明。作恶倘使无报应,世上岂不人食人?」

  也许由于白塔真人作恶多端,劫数到了,老天都要收他,天然难逃身死命丧,于情于理确是如此,可是话虽这麽说,此人毕竟是塔教首脑,官府追捕了他几十年都没见踪影,除了潜踪深藏,更会很多「造畜」的手段,还有荒葬岭的「神獒」,以及躲在槐园筷子城裡吃小孩的潘和尚,这些妖人恶兽,有哪一个是易与的?怎地通天的本事不得施展,就全都折在张小辫手裡?

  想来张小辫也只不过是半通非通地学了点相猫之术,怎麽就能凭著大运误打误撞,举手投足之间就把这些巨奸大恶逐一剷除,归根到底照旧得了「林中老鬼」暗中指拨。

  那林中老鬼不言则可,言出则必定应验如神,道破了很多玄机,凡是经他布置,必有可观。

  张小辫还以为自已时运来了,祖坟上添了座没影没形的「荐福碑」,早晚就要发迹,故此命中才有贵人相助,得碰到林中老鬼辅导迷津,要不了多久,张三爷便已是经裘肥马载高轩,指挥万众躯山前,何等地威风荣耀?却不想仕途陷溺,实是无边的苦海,哪得清闲从容,头上的顶载花翎红缨子,又不知要用多少鲜血染透。

  更想不到世上绝无如此便宜的好事,常言道得好——「得便宜处失便宜」,祸根凶神早已深埋,只不过还不到他张三爷发还的时候,要问「盐从哪咸?醋打哪酸?」那金棺坟裡的「林中老鬼」究竟是什麽来历?如此扶持张小辫又到底有什麽图谋?

  可这些事别说张小辫蒙在鼓裡,就连「提督府白塔真人、筷子城老鼠和尚、荒葬岭靼子犬」这一干赔上性命的妖人恶畜,也是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恐怕他们直到过了奈何桥落进了枉死城,也不知自已其实是死在了林中老鬼的算计之下。

  至于林中老鬼之事,全是后边的话头,日久自明,如今临时不表,单说当今世上内忧外祸,响马草寇多如牛毛,灵州城内虽然兵精粮足,但被粤寇团团包围,几场恶斗之后,不免人心悚惶,张小辫剿杀塔教妖邪一事虽然做得秘密,奈何这天底下没有不通风的牆,没过几日便是满城皆知,他名头在外,大有能声。

  这人的名,树的影,传来传去,众人都以为张牌头是有大手段的人物,往往见了他便是「牌头长、牌头短」,就如称那些富户为员外一样平常,总是尊他,等閒出去吃茶喝酒,店家也不肯要他使钱。

  张小辫心中暗得意意,连走路都快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他感念林中老鬼的恩德,却在城中苦寻不著此人,又常常想起多得灵州野猫相助,得空就买些熟肉鱼头当做猫食,拿去「猫仙祠」裡给野猫们食用,故此满城之中,连人带猫,无不念著他的益处,分外是那些家猫野猫被他喂熟了,更是出入相随,行影不离,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这天马大人在城头上点阅了灵州团勇,然后传来张小辫,说起张牌头手段不凡,别看年纪轻轻,却是自古好汉出少年,易如反掌的剷除了盘据在城中多年的塔教妖孽,深得本官和图海提督赏识,如此人物放在捕盗衙门中岂不大材小用,必当破格举荐出来,推选到军中报效朝廷,如此才能得以施展真实本领,今日先调拨到团练中充做营官,管领一营团勇。

  当时清廷满人八旗兵和汉军绿营兵,多是由于年久不用,军纪弛废,士卒怠惰,再也不得往日横扫天下之锋,难以应付大规模的战事,只有僧格林沁率领的蒙古马队东征西讨,除了拱卫京畿重地,还要四处弹压农夫起义,此刻朝廷混乱,天下动荡不安,这支人马虽然精锐,却每每袪除了东面,又西又生出乱来,也自是疲于抵挡,而守卫京城的大军又不能轻易调动,只好命各地自组民团,眼下灵州城裡有很多民团,多是就地招募聚集,这裡边不免鱼龙混杂,更有很多招抚来的盗贼草寇,其中有一营的字号称为「雁营」,营中皆为同亲同族的「雁户」,最是骁勇善战,衝锋陷阵,恬不惧死,但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其营官在前天守城御敌的血战中,被粤寇弹丸贯脑而亡,所以营头之职临时空缺。

  马大人深感雁营士卒悍劲,又都是盗贼子出身,难以被官军掌握,唯恐其生出乱子来,所以思量著要派个心腹的人统领此营,可图海提督却认为雁营中的兵勇都是满身贼骨头,屡屡在城中闹事,可能暗中还有杀官造反之意,根本不能留,留下来必成大患,应该尽快想办法除了此营,双方辩论不下,最后图海就发起让张小辫辖带此营,外观上是提升于他,其实埋头凶险狠毒,是打算安排一个行止,让张小辫和雁营有去无回。谁意料,只因这一去,才引出一场恶战,直杀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有分教:「千军万马似潮来,尸满城郭血满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