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军训对李然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即将第二次面临军训，陌生是因为第一次的军训她并没有参加。

　　初一刚开学，李然就听说学校会组织他们去一个叫龙虎湾的地方军训，那里曾是某部队的营房，后来部队搬迁，成为柳城某些中学的军训基地。起初，她对即将到来的军训活动异常的兴奋与期待，能离开家与同龄的同学一起生活，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周，足够让她睡着都能笑出声来。然而，距离军训还有三天的时候，李然的父亲去学校为她请了假，学校居然同意了。李然顿时像只病猫一样，失去了往日的灵气劲儿。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军训回来的同学们向李然抱怨，军训又累又苦，伙食不好，还吃不饱，教官也很凶......而且还有闹鬼的传闻......总之没什么好事，她没去真是幸运。李然看着他们一个个撇着嘴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幸运的，毕竟她多了一周的假期呢。

　　转眼，李然升入高中。同样的九月，同样的龙虎湾，同样的持续一周，同样李然的父亲又为她请假了。这次她欣欣然接受，自从三年前听了同学的抱怨后，她就对这个集体活动失去了原有的热情。

　　正式开课的那天，教室里的同学们张牙舞爪的絮叨着军训时的经历，犹如三年前的景象。但是，李然没有看到明娜娜的身影。虽然同桌与她聊得正起劲儿，但她还是没忍住打断话题，转而打听明娜娜的情况。

　　“明娜娜怎么没来上课啊？”

　　“不知道啊，明娜娜军训第三天，她妈妈就把她接回家了，好像是感冒了。估计还没好吧！” 同桌肯定的回答。

　　“感冒？ 都六天了还没好。” 李然觉着也许不是感冒。

　　“不知道啊，就知道那天她发烧了。” 同桌眨眨眼说道。

　　这时，班主任进来了，教室瞬间恢复宁静致远，李然与同桌也停止了谈话。

　　明娜娜与李然认识时间并不长，高一报道的第一天，明娜娜坐在李然前面，很快就聊的不亦乐乎，频频发出容易引人侧目的笑声，最后班主任不得不走上前来制止。于是，她俩不得不把肆无忌惮转换为偷语窃笑。在校军训一周期间，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除了聊得来，彼此都对灵异很感兴趣，这让她们感情的温度直接从温煦的春日变为炽烈的夏日。

　　三天后，明娜娜还是没来上课。李然有些担心，决定放学去明娜娜家探望她。

　　李然明娜娜两家住得不远，李然每天放学都会路过她家。虽然并未去过，但有一次明娜娜忘带东西，回家去取，她在楼下等着。明娜娜告诉李然，她家住二楼。因此，李然还算顺利的来到她家。

　　开门的是明娜娜的母亲，她似乎心情很不好，漠然地盯着李然，嘴微张，但没说话。李然忙自我介绍：“阿姨你好，我是明娜娜的同学李然......

　　李然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明娜娜的母亲就微笑着说：“ 噢！你就是李然啊，快进来快进来！”

　　李然心想，看来明娜娜与她妈妈提过自己，于是没那么拘谨了。

　　”阿姨，听说娜娜病了，我想看看她。” 李然边往屋里走边说。

　　“娜娜在她自己房间呢，你快来看看她吧！” 明娜娜母亲为李然打开房间门，等她进来，便又轻轻关上门。

　　李然走到床边坐下，小声地叫着明娜娜。明娜娜缓慢地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她，她问：“ 很不舒服吗？”

　　明娜娜没说话，她眼神涣散，面色苍白，很疲倦的样子。李然看着有点儿心疼她。

　　这时，门开了。明娜娜的母亲端着一杯水递到李然面前，李然道谢接过杯子礼貌性地喝了两口，然后放在床头柜上。

　　“阿姨，娜娜是感冒了吗？”

　　“唉，一直发烧，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应该是感冒引起的炎症，没事儿。”

　　李然觉得，明娜娜的母亲嘴上说没事儿，眉间却总是有团愁云隐约可见。

　　“哦，那应该过几天就好了。” 李然说着又看了看明娜娜，她睡着了。于是起身与明娜娜母亲道别。

　　李然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着明娜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转念一想，估计是自己多疑了。

　　没几天，李然在班里看到了明娜娜，开心地相拥一抱 。

　　“好想你啊，咱俩好长时间都没见 ！”

　　“前两天我还去你家看你了呢，可惜你睡着了。你怎么感冒这么久啊？！”

　　明娜娜突然收起笑容，眼神暗诡地看着李然，低沉地说道：“ 没有那么简单……”

　　2

　　虽然已是九月，可阳光一点儿不逊色于酷暑，甚至略胜一筹，用毒烈来形容也不为过。明娜娜感觉自己像一只肥硕的红薯，无可奈何地被烈日烤着。她不时地挠挠被汗水浇灌的头发，又摸摸发烫的脸颊。突然又觉得似乎哪里很痒，是哪儿呢？她冥思苦想，是脚心儿！没错！不是表皮的那种痒，是钻心的痒。因为知道了具体位置，所以更难耐了。教官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清，只想着快点结束回宿舍。她看了看手表，11点，距离训练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同学们充满羡慕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明娜娜，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她看完表，毫不犹豫地喊了报告，上前向教官请假，连教官也被她那张痛苦不堪的脸打败了。

　　走进宿舍楼那一刹那，凉意袭身而来，明娜娜舒爽极了，刚才的难受劲儿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哼着歌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女生宿舍楼一共四层，每一层上下行楼梯的右侧是住宿房间，左边五间，右边五间，门对门。楼梯的左侧是厕所，水房，浴室。明娜娜的宿舍在二楼最里面一间，挨着窗户。她上了二楼，先去了趟厕所。然后出来边往自己房间走边想，这走廊可真长。长长的走廊，只有一扇窗户，阳光被窗外的大槐树遮蔽透不进来，空荡荡的宿舍楼显得更阴暗了。刚才凉爽的感觉不知何时变成了阴冷，明娜娜看了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将两只胳膊交叉抱在一起。整个楼安静至极，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明娜娜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她听到回音忽然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后面什么都没有。然而不知为什么，虽已确定背后什么都没有，却总想回头看。她克制住自己的脖子，加快了步伐，但不敢跑，好像一跑后面会有东西追她一样。

　　回到宿舍，明娜娜用力地关上门，嘭的一声响，瞬间她的心脏舒展开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儿已经出汗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笑自己居然这么胆小。

　　第二天，烈日依旧，明娜娜没有逃跑，与同学们一起度过了苦不堪言的一天。因为训练苦，所以结束后的休息时间比平常更开心。吃过晚饭，与宿舍的一群女生叽叽喳喳聊八卦，直到熄灯。

　　不知睡了多久，明娜娜被小腹的不舒适感弄醒，她看了一眼手表，半夜三点钟。“怎么又是三点，昨晚也是三点”，她小声嘟囔着坐起来，不情愿地离开温暖的被窝。这时，上铺的小意趴在床边上悄声叫着明娜娜。

　　“娜娜，你要去厕所吗？”

　　“对呀，你也要去吗？ 明娜娜转过头反问。

　　“嗯！”小意点点头，爬起来从上铺的梯子上下来。俩人牵着手往门口走去。

　　关上宿舍门，明娜娜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旁边的窗户。窗外的大槐树摇曳着，像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妖物，看着竟有些邪气。她发现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走廊在月光下，呈现出幽蓝的朦胧感。身旁的小意拉拉她的衣角，把脸凑到她的耳朵前。

　　“你有没有听到？” 小意面露怯色。

　　“什么？” 明娜娜疑惑地看着小意。

　　“好像...有人在哭......”

　　小意的眼球很清澈，明娜娜从里面看到了她的恐惧。她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想确定小意说的声音存不存在。

　　“噢...那不是哭声，是树被风吹发出的声音，” 明娜娜笑着拍了拍小意的肩：“咱们快去厕所吧，我快憋不住啦！”

　　其实明娜娜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风吹树的声音，更没有哭声。她那么说，只是想减轻小意的恐惧感。她觉得楼道安静极了，对，很安静，就像…就像昨天下午独自走在这里的时候一样。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不安。但是随即又安慰自己，身边有小意，每个房间里都睡着同学，不像昨天整个楼都是空的，有什么好怕的。

　　“嗯……” 小意对明娜娜点点头，俩人就往前走了。

　　小意确定自己听到了，但是她没有再与明娜娜说，那是人的哭声，是个女人。哭声从窗户旁传来，隐隐约约，像在窗外，又像在…里面。中元节的时候，这样的哭声很多，从晚上七八点开始，一直能持续到深夜。每当那时候，小意都不能安然入眠，哪怕妈妈就在身旁陪着她。小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手脚发麻。她想，现在不是中元节，这里又是训练地，虽然有很多女生，可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哭呢，况且那也不像是十三岁的女孩子发出的声音。

　　刚走几步，小意发现，那哭声不知什么时候没了，提着的心一下放松了。与此同时，明娜娜发现走廊尽头的地方似乎站着一个人，很模糊，看不清楚是男是女，身体线条也不清晰，准确的说应该是人形的东西，像什么呢？她想着就低下了头，看到地上自己与小意的影子，心里打了个激灵。那东西不正是像影子吗！太奇怪了，不符合常理啊，明娜娜心里想着，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再抬起头时，那团黑影不见了......

　　明娜娜真切地看到一个女人。长长的浓密的乌黑头发散落在胸前，看不到脸，大概是低着头，被头发遮盖住了；穿了一身飘逸的肥大的衣裙，看不到四肢与手脚，大概是被衣裙遮盖住了。明娜娜看到她的一瞬，便想起看过的一部香港鬼片，里面的女鬼造型与她此时看到的女人是一样的，只不过电影里的女鬼穿的衣裙是蓝色，她看到的是红色......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娜娜没有感到害怕，却突然很想笑，内心抑制不住的想笑……转眼，那红衣女人消失了......

　　上完厕所回到宿舍，明娜娜问小意，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小意摇摇头，然后各自上床睡觉。

　　天蒙蒙亮了，宿舍的女生都被铃声叫醒，准备洗漱训练，唯独明娜娜还在床上纹风不动的躺着。几个女生轮着叫她，都没动静，于是一齐围在明娜娜床边儿。小意看出她脸色有些不对，似乎很不舒服，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 哎呀，娜娜发烧了！” 小意紧张地对其他女生说道。

　　“ 咱们帮她请假吧？估计休息一天就好了。” 另一个女生提议。

　　大家点点头，连忙去和班主任请假了。

　　然而一天过去了，明娜娜并没有像她们想的一样好起来。高烧没有丝毫退的意思。小意又去把班主任找来，班主任拨通了明娜娜家里的电话。明娜娜的父母连夜把她接回了家。

　　小意看着空着的下铺，心里想着那天晚上的事情，总觉怪怪的，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

　　3

　　回到家的明娜娜喝了退烧消炎药，仍不见好转，就去了医院。医生检查了许久，并未发现有什么病症，除了高烧，一切都正常，于是安排她输液。很快高烧退了，家人认为没事了。可第二天一早，明娜娜又发烧了，连忙又赶去医院接着输液。接下来几天，明娜娜一直持续低烧，刚输完液体温恢复正常，没一会儿功夫，温度就又升上去了。

　　明娜娜的母亲心力交瘁，她发现女儿行动迟缓，反应迟钝，吃不下饭，话也说不了几句，每天都呆呆的，担心她脑部出了什么大问题。

　　李然探望明娜娜的第二天，明娜娜父母带着她去了脑科脑神经科检查。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明娜娜父母悬着的一颗心刚稍稍安定一会儿，紧接着又开始揪心，既然一切都正常，为什么就是不见好呢？！

　　从医院回来，在小区碰见邻居王姨，她一看到明娜娜就大声说：“ 哎呀，娜娜这脸怎么惨白惨白的，像抹了一层厚厚的白粉！”

　　明娜娜母亲这才注意到，女儿的脸色有些慎人。

　　“唉，娜娜病了，都发烧好多天了，不见好。去医院做各种检查，医生又说身体没毛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话的是明娜娜的母亲，她的声音略显疲惫。明娜娜的父亲已带着明娜娜回到家中。

　　“我看，你还是别往医院跑了。娜娜八成是中邪了......” 王姨一脸严肃低沉地说道。

　　“ 中邪？！” 明娜娜母亲睁大眼睛，顿时豁然开朗，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 对，看着很像，总是要各种方法都尝试一下。我认识一位师傅，他懂这方面，让他给娜娜看看？”

　　“ 好好好，麻烦王姨尽快联系一下这位师傅！” 明娜娜母亲像在迷路已久的森林找到出口方向一般欣喜，她自觉这次女儿一定能好起来。

　　4

　　过了两天，王姨便带着这位师傅来到明娜娜家。明娜娜母亲把情况从头到尾对这位师傅说了一遍，师傅询问了军训的地址，告诉明娜娜母亲后天凌晨12点，在小区门口，手拿系红布的铃铛，一边摇一遍叫明娜娜的名字。

　　“那时，我会在龙虎湾做法。” 师傅说道。

　　“ 哦哦，好的好的......” 明娜娜母亲答应着。

　　这时候王姨急不可耐地问师傅：“ 娜娜到底是怎么了？”

　　“ 三魂七魄，丢了一魂……” 师傅慈眉善目，对他们说：“ 不必担心，会好起来的，记住后天凌晨12点，不可晚了。”

　　说完师傅便与明娜娜父母道别。

　　那晚12点，明娜娜母亲按照哪位师傅说的，站在小区门口一晚上，直到天亮才回家。那位师傅那晚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明娜娜却真的恢复正常了。

　　明娜娜自从病倒的那天起，记忆就断断续续，之前之后发生的事都记得不大清楚。每日昏昏沉沉，觉自己身体轻飘无力，心里空落落的，总想睡觉。身体好起来的那天，明娜娜突然觉得心中有种踏实感，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也想起来了，那个红衣女人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尾声

　　“ 娜娜，你病倒前的晚上，小意听到了哭声？” 李然神情凝重。

　　“ 对啊，她问我的时候，我还骗她说是树被风吹发出的声音，其实，我什么都没听到......’’ 明娜娜打了个冷颤，“ 现在想起来，那晚真是诡异……’’

　　“ 我刚刚想起来，好像军训结束后，我没在班里见到过小意。”

　　“ 啊？ 小意一直没来上课？”


　　“ 对，我和她不是很熟，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直到你刚才提起那件事，我才想起来......”

　　李然与明娜娜怔怔地对视许久，蓦地一起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

　　“老师，许小意怎么没来上课？” 明娜娜问班主任。

　　“我们找她有点事！” 李然补充道。

　　班主任默默抬起头，淡淡地说：“ 开学第二天，许小意的父母来学校把她的学籍注销了。”

　　“发生了什么事？” 明娜娜接着询问。

　　“ 唉，不清楚......” 班主任叹气道，“军训七天都好好的......”

　　丁零零——上课的铃声响起，班主任拿起教案走出办公室。

　　李然与明娜娜久久未动......